萧子恒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的手指深深叩进了扶手的木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竟然还这么天真。一心一意想去救他。哈哈——所以老臣说,老臣要来仔细看看王爷。原来以为你是大智若愚,现在……哈哈哈——”
松风肆无忌惮的笑,将萧子恒的尊严彻底践踏。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萧子恒一字一句的说道。
松风止了笑,“当然没有说完。”
说罢顿了顿,脸上的嘲讽之色,瞬间消失,“我今日来,是因为看不惯萧子怿的所作所为。想替王爷分忧的。”
“此话怎讲?”
“如今萧子怿被夷族所擒,却正是王爷的大好时机。我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保证王爷顺风顺水,得到本该属于你的王位和女人。”
萧子恒挑了挑眉,“哦?”
“明日上朝,老臣会极力煽动朝臣,请王爷登基。”
“王爷大可推辞一番,来个摄政,之后,该发兵的发兵,该打的还是打,只是,都留些余力。暗地里,却和夷族王联合,请夷族王将路将军送还。”
“至于,萧子怿嘛。则任由他处置。最好是两军对垒时,将他斩在阵前,这样……”
“这样,既成全了我的兄弟之谊,又得到了我想要的,对吗?”萧子恒接口道。
“就是这个意思。”松风笑了起来。
“若是我只想登基,不想发兵,又当如何?”
“这还不简单?只需明天早朝,你一句话不说,也就顺理成章了。”松风道。
萧子恒看着他,这样一张脸下,竟然包藏着如此祸心,他冷冷一笑,“那你的嘴,岂非比皇上还有作用?你敢保证那帮老臣,都听你的?”
松风显然自负惯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对他稍有些许怀疑。
立刻道:“这个,老臣倒是颇有些自信,想当初,老臣位居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年经过我手的升迁官员不计其数,如今的朝臣,大多也是我的徒子徒孙,不是老臣自负,老臣在朝堂上却还是个丞相!”
萧子恒冷冷笑了起来,这就是洛西国的朝堂,这就是洛西国的大臣。
危难之际,不是为国为皇上着想。
“那么,倘若我登基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这个……”松风却忽然扭捏作抬起来。
“但说无妨。”
“希望王爷封小女为后。”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自负!萧子恒在心底里暗骂一声。
竟然自负到如此程度,难道自己是这般没有定力的人?居然可以被一个小小的女人攻破?
“此事,容我再想想。”萧子恒望着门口,略带疲倦的说。
“那,老臣先告退了。”松风行了一礼,走到门口,又回转头道,“王爷,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萧子恒点了点头,松风凝视着他,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
他此番做法,已然是将自己的后路断了。
他在赌,用自己全部身家性命做一场豪赌。
可是,他自信他一定会赢的。
任何人都能够被收买,任何人都是有价的。唯一区别的是,有些人的价格高,有些人的价格低。
对于萧子恒来说,他给了他最大的价值。
用自己这个并不爱护自己的兄长的命,便可以换来一个国家和一个女人,应该是最划得来的买卖了。
萧子恒轻轻闭上了眼睛,又一阵秋风从堂前经过,带进来些许凉意。
萧子恒却觉得,这个皇城里的温度,却比这秋风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带着无情,阴谋和炎凉,那些表面恭顺的臣子们,心底里却各自打着算盘。
他们算计着每一个人,包括能够给予他们一切的皇上。
皇家之人,多么可悲。
看起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实则,却是最容易被人玩弄在股掌间的人。
他所有的耳目都是假的,那些人,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可以出卖你。
萧子恒忽然觉得如坐针毡,他站起来,走到浓浓的秋风里。
秋菊的气息,盈在空气之中。略微安定了一下他的心神。
松风的提议,很让他心动。
他可以就此独占路南屏,成为王者,便可以给路南屏一切她想要的。
可是,他又有些不忍。
萧子怿并没有对他下杀手,他原本是有机会将它置于死地的。
单单是擅离职守一条罪状,就足够他死的了。
但,萧子怿却将此事压了下来,仅仅是将他软禁在这皇宫里。
如今,他如何能够趁人之危,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却在背后出阴招呢?
这么想着,萧子恒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地上飞过一片花瓣,带着即将枯萎病态的玫红。
萧子恒呆呆的看着那片玫红。心里好像又浮现出了路南屏的笑脸。
他,忽然又动摇了。
他没有自信赢得过萧子怿。
毕竟,路南屏最初,不是就喜欢萧子怿吗?何况,也是萧子怿先遇见的她。
天意,天命!到底什么才是天意?
为什么要让他隔了这么晚才认识路南屏,为什么要让他隔了这么久才明白自己爱着路南屏?
萧子恒捂住脸低下了头。
在院子的一角,暗极其安静的站在那里,和身后的假山似乎融为一体。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一个略带顽皮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你什么时候也爱听墙根了?”
碧落见他没回答,伸头看过去。却只看见萧子恒一个背影,渐渐隐进了落日的余晖里。
“他出什么幺蛾子了?”碧落奇怪的问。
“他到没有,那帮老臣有。”暗说完,转身离开,“干将他们那边,有消息吗?”
“嗯。有了,干将和莫邪,打算今晚夜探夷族皇宫。”碧落说完,又补了一句,“若是能找到主上就好了。”
“让他们无论多晚,一定要将夜探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报来。”
暗说,“否则,明日一早,恐怕要出事了。”
“出事?那帮黄土都埋到脖子眼儿的人会出什么事?”
碧落说道,“再闹腾,我装成主上的模样,将他们一个个都咔嚓了。”说毕,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你啊。”
暗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因为是老臣,所以根须才又深又广,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老臣,反而可以掐住主上的脖子,反过来要挟主上了。”
“那还要他们做什么?这么不听话。”
“没有他们,谁来执行政令?没有他们,谁来支撑国家?”
“啊——听不懂听不懂,怎么你们说的话都那么难懂,在我看来,能用就是能用,不能用就该丢掉,干嘛好端端搞那么复杂?”
“因为我们本来就很复杂。”
暗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渐渐灰暗的天空,“干将,莫邪,全靠你们了。”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了一句。脚步沉重的走了。
天色渐渐浓稠时,风却越发大了。
一扇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了起来。
丫鬟已经点上了灯,瑟瑟缩缩的走到萧子恒跟前,“王爷可要用膳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问了。
萧子恒像个死人一样坐在这里已经整整四个时辰。
低垂的头,看不出一丝表情。这让丫鬟异常害怕。
“天已经晚了。若是王爷没有胃口,我让厨下做些清淡小吃吧。”
丫鬟不依不饶,总管走时可是吩咐过的,不许怠慢了这位王爷。
“不必了。我想静一静,你退下吧。”萧子恒终于说了一句,丫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夜色渐浓,花事荼靡。
在夜色的掩护下,两个矫健的身影零落的翻进了夷族皇宫。
刚一落地,就朝另一边急速奔去,一阵风吹散了云层,月色便在青石板的路上洒下银光。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前面一个男子,面无表情,后面一个女人,风情万种。
两个人奔了一阵,躲在一座殿宇一角的阴影里。
“过了这座殿,应该就到了。”干将的声音,亦是如此平板,不带一丝表情。
“可是。这里护卫极少,不像是天牢啊。”莫邪四处看了看,“别是腾蛇搞错了吧?”
“腾蛇是什么人?这种大事上,他从来不会搞错。”干将责怪了一句自己的妻子,遂又觉得说得重了,补充道:“即便是搞错了,我们跟丢了主上,哪怕是死,也要探得主上的消息,将功折罪。”
“嗯。我知道的,原本也是我们的错。”莫邪的声音里,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干将察觉到妻子情绪的不对,回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我亦想和你逍遥浪迹,待我们助主上完成大业,便可向主上请求,届时,他一定会准的。”
莫邪抬起头来,看见干将那张前面不变的寒冰脸上,竟然满满都是温柔。
她的心,一下子就融化在那样的温柔里,鼻头一酸,眼泪就险些要掉出来。
她迅速低下了头,催促道:“快走吧。”
萧子怿安静的躺在天牢之中,望着高处那道小小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幽凉月光。
回想着和路南屏在一起的种种,包括她前日为了自己和夷族王对峙的情景。
近日来,夷族王倒是遵守了他的诺言,每日三餐,食物均属上乘。
大夫每隔一日便来把脉,医药用具,一样不缺。
他虽然身处天牢,可身体却日渐康复,却因为内伤过重,还是不能随意行动。
每日里,多半时间都是躺着。
他满心惦记着路南屏,到也不觉得日子难混,他只盼望自己能够早日康复,将她救出去。
一想起她哭红的泪眼,一想起他握住她手时的冰凉,萧子怿就觉得心如刀绞。
忽然门外一阵闷响,紧接着传来了细碎的声音。
萧子怿竖起耳朵来,果然听见两个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他侧过头,紧紧盯着甬道的尽头,难道,是夷族王终于要违背诺言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在他毫无准备下,他还是觉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