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这周周六，张慕还是跟她母亲一起去见了那位心理医生。
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一见面就用那种看似亲切，实则在心理学上带有剖析性理论的套路在观察张慕。
这些套路，张慕早些年在认识陆医生的时候就见识过一次。她不排斥，但是会因为知道对方的目的而产生逆反心理，更不愿意将心底的情绪表现出来。
张慕的母亲陪她在心理诊疗室坐了一会儿，也发现这个问题。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在给孩子造成了压力，她特意在中途找机会离开，给心理医生留出单独咨询的机会。
心理医生也看出来张慕这一趟来得不情不愿，安抚她道：“慕慕，你母亲跟我说了一下你最近的情况，她希望我可以帮助开导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先跟我说说话，让我了解了解你。你看刚刚排号的时候，前面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青年学生，他们有的不是第一次来，但都十分信任我。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心理医生，你可以把这儿当成一个没有底的树洞，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可能遇到一些学习生活上的压力难以纾解，但你要告诉，我才能帮你。”
张慕闻言，扣着自己手上的纸，没有说话。
这个纸是刚刚医生拿给她，让她在上面随便画一个房子一棵树的。
“我学了五年的美术，不能接受自己提笔这么草率地画画。”张慕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就憋出这么一句。
心理医生闻言，不禁挑挑眉：“挺酷的女孩子，你的性格好像跟你母亲描述的不一样。”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审美方面有强迫症。”
张慕把那张白纸和笔放回去，突然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欲望。
“医生，你说我把内心的压力说出来，你就能帮我吗？”
“嗯，是的。”
“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和正义存在吗？”
“这个嘛，它首先是存在的。但是因为现实中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就会导致结果出现偏差。比如说你们在学校里，努力学习的结果可能并不是考试得高分，这个可能受很多方面影响。比如老师恰好出到你没有复习的题，或者说考试那天状态不好，发挥不稳定。但是努力学习就有进步这个结论是立得住的，因为你这次收获的东西，可能会在下次考试回馈给你。只要拉长时间线，你也可以说它是公平的。”
“那么要是一个人杀了人，却用某种方法逃脱法律的制裁，并且在之后过得顺风顺水，这种公平要将时间线延长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呢？如果案子一直没办法破，只能等那个人五十年后在安详中自然老死，牵强地算他一命换一命吗？”张慕问。
“嗯？这个是你最近在看的电视剧吗？”心理医生没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讲学习呢，她怎么突然跳脱到谋杀案的脑洞上来了。
“算是吧！被杀的那个人是出租车司机，老实忠厚，平生没做过坏事。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虽然自己的生活不富裕，但每次看到捐款都会或多或少出一点力。结果因为一桩抢劫遇害，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妻子为生计操劳过度，疾病缠身。大孩子被迫辍学，在打工期间被机器故障绞断两只手，失去了劳动力。小女儿在去上学的路上，不小心溺水身亡。这个家庭的悲惨和两条人命，就算那个凶手猝死都偿还不了，可凶手却逃之夭夭了，这种情况下还有办法能还他们公道吗？”
心理医生还真被张慕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首先呢，你说的这个情况是出现在电视剧当中的，它不是现实社会中真实发生的。现在很多剧为了引发观众的思考，会刻意去放大某些或悲伤或欢喜的情绪。在情节冲突为主导的情况下，往往编剧刻意营造意难平才能牵动观众的喜怒。慕慕，我觉得你不要去为一个虚拟的情节思考太多，毕竟现实社会中要严谨许多，杀了人之后凶手也没有那么容易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杀了人不好逃脱，那性侵呢？在社会舆论导向对受害者不好的情况下，很多人会选择把事情瞒下来。那么施害者可以逍遥法外，继续为所欲为，可受害者却要一生受这个阴影笼罩，伤害是无法估量的。还有很多为这件事牵扯进去的人付出了代价，这该怎么算呢？”
……
后来张慕结束为期两个小时的咨询，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心理医生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极为复杂。
张美娴坐在门口等女儿的时候，都不忘打电话联系客户，忙着工作上的事儿。
她把电话挂断之后，问张慕道：“慕慕，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挺好的，听了医生的开导觉得压力小多了。”张慕道，“妈，我想回学校上课。”
“真的吗？”
张美娴没想到只是来做了一次咨询，效果居然这么好。
但是张慕到目前为止已经因为手术生病加休学的事，耽误了快两个月，有点担心她跟不上。
依照她母亲好胜的性格，倒宁愿让她降一级，毕竟她本人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但张慕表明自己会努力跟上，加上她能愿意主动回到学校也不容易。所以张美娴在跟张慕的班主任商量之后，最终做出决定让她回到高三一班。
就是钢琴课这些需要暂时停下来了，多余的时间全部安排课程补习。
从医院看过病没几天，张美娴还接到过那位心理医师打来的电话，让她重点注意一下自己的女儿，说张慕的情况跟那些普遍出现问题的青少年学生都不太一样，她要严重得多。
张美娴还特意观察过她一段时间，发现孩子几乎是正常的。学校老师也说她上课认真了很多，封闭的情绪与性格在一点一滴地好转。
除了在教材里多加了一份日期倒数表以外，她几乎没什么异常。
而那份日期倒数表上面最后的日子并不是数到高考，而是在高考前面一个月。
刚好为期六个月！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当日子以倒数计算的时候，一天一天过得很快。
反正对高三的学生来说，这是共同的感觉。
越到后面日子紧，发觉自己欠缺的地方很多，然后在心里焦躁间每天又被各科知识点瓜分得更紧了些。
连张慕都被淹没在了题海当中，时常忘了今夕何夕。
后来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抑郁症呢？受到召唤的小魔鬼来不及找缝隙作怪，她被数学题搅了一天的脑汁就开始发出催眠信号，让人快速并且沉沉地入睡。
当然噩梦也依旧会做，只是张慕现在忙到没空去回味消化噩梦的内容了。所以很多时候晚上吓得不行，到第二天白天她又想不起昨晚梦到了什么。
任何魑魅魍魉都可以被抛到脑后，但是只要梦里出现了一双毒蛇似的眼睛，张慕第二天总有印象。
说起来，棒槌有好久没有出现。
可能真的拿着‘好心人’给他的捐款，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对某些人来说，是好事。
毕竟被生活困住只能每天面对那个给她留下阴影的人，对孟晓月来说实在是太残忍。
可张慕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就是结局，未免对孟晓月、对田野都太不公平！
一眨眼，五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张慕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放学之后在校门口等着刘叔。
在回家路上，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田野。
不过她看得并不真切，只晃了一眼就过去了。因为车子速度给她增加了许多障碍物，张慕打开车窗往回望也什么都望不见。
后来确认是田野的，还是因为过了两天之后，张慕在学校旁边的店里买文具时老板提醒她。
文具店的老板是个热心肠，她说注意到昨天有个高个子男孩跟在她身后，叫张慕小心一点，以后下自习太晚了等司机可以到她店里来等。
张慕问她是什么样的男孩，后来根据老板的描述，除了发型以外其他方面都跟田野很像。
她准备的那份日期表还没划到底呢，田野是提前出来了吗？
可他干嘛不直接来找她，要鬼鬼祟祟的？
张慕谢谢了老板的好意，后来有意观察着自己的周围与身后，并没有发现田野的身影。
第二天放学之后，张慕特意去了东升修车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