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恒冁然而笑，嗓音低沉，也没有拉开她，只道：“姐姐，我过目不忘的，看过便会一辈子记得清清楚楚”
“你……”琦玉被他句句说中，顿时怒火夹杂着强烈的羞意，暴躁间一松手便掌掴了他。
穆恒诧异一瞬，也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
脆生生的一声“啪”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穆恒眸中反而笑意愈浓，无辜地问：“姐姐为何打我？”
琦玉茫然一怔，心中也疑惑——他也没做什么比以往过分的事，明明两人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肌肤之亲，这突如其来的怒火中烧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至暮秋，晚风萧瑟，孤雁南飞。
玉林殿前落了一地的枯叶，琦玉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走到穆恒床前，见他正平躺着，脸上丝毫没有血色，苍白之色令他本就徒生高傲的脸愈发清冷若冰雪，似画中之人般虚幻。
“穆恒。”琦玉捏着他的下巴想将他唤醒。
房内燃着幽幽的沉香，此外是一片沉寂。
有那么一瞬间，琦玉甚至觉得他不会再醒来了。
“穆恒，齐海已被我流放胼洲。听说他是陪着你长大的，没人敢动他，可如今我动了，似乎也没什么后果…”琦玉索性坐在了他的床边，轻轻握起他冰凉的手，缓缓摩挲着。
穆恒慢慢睁开眼睛，宛若冰雪初融，漆黑的瞳仁染着疲色，却丝毫不减光华。
他自是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似了然于胸般淡淡地勾起唇角。
“穆恒，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般装病又不就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猜你是给自己下了什么毒。”琦玉不明白为何这种时候他依然可以摆出这般洞若观火的模样，他明明已经卧床数月不问朝事，“可你知不知道，外面已经要变天了。”
“姐姐，我不曾后悔过任何事。”
穆恒嗓音干哑却柔和：“任何事都不后悔。每件事我都深思熟虑过，在对应的情况和心境下都已是最好的选择……若还有未尽之事，不过命运如此。天地悠悠，方寸之憾…何足挂齿。”
“穆恒，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不恨你了吗？”琦玉笑着抚摸他修长而清瘦的手，低声道，“你彻底毁了莫家世世代代的荣耀，彻底毁了我爱了十年的人，毁了他的江山功业，毁了他曾经的风华绝代令他饮恨而终，你若这般死了……也太便宜你了！”
穆恒嘴角的笑意泛出苦涩，轻声咳了几下才道：“姐姐终于亲口同我说了真心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力地说道：“我是心悦姐姐的。从第一眼开始便喜欢姐姐，所以才格外想由身至心地征服姐姐。姐姐知我爱洁，若我不喜欢，是没兴趣碰姐姐一根头发的…只是那时我认为这种简单的喜欢是不值一提的。
后来……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纵我再心动，也是一己私情罢了……我对姐姐所为，已是我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手段。”
琦玉闻言嗤笑出声：“你不过为了得到我，征战数年，生灵涂炭，此时竟还与我谈什么不顾一己私情？穆恒，你不觉得可笑吗？”
“统一天下是我母后一直以来寄予我的愿望，我本无意于此。父皇驾崩后，朝中大臣亦对母后非议不绝，认为她超出了一个女人该有的野心，甚至有传言是她鸩杀了父皇。
我必须有一个征伐各国的理由，借此把母后的野心变为我的，才能保护母后。”
穆恒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这些年来各国战事连年不断，流民草寇胡作非为，百姓民不聊生，统一本就是大势所趋，我也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我本不想姐姐背这祸水之名，但姐姐那般绝情……”
穆恒忽然又笑了出来，若孩童般纯真：“姐姐定然懂我的。其实若是刚刚姐姐与我说，你恨我是因为我骗了你，辱了你，污了你的清白，那我便没话说了……我没有爱错人，姐姐与我是一样的人。
换作姐姐是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所以这天下交给姐姐，我也是放心的。只是希望姐姐……日后不要与我的母亲为难，纵她千般不是，也是我的母亲。姐姐看在我当初没有为难莫家的份儿上，答应了我这个要求吧？”
琦玉沉默了许久，道：“穆恒，你……你真的会死吗？”
“嗯。”穆恒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嗓音像鹅绒一样轻，却重重地砸下来。
“好。”琦玉颓然地点了点头，“好…穆恒，你又赢了…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说吧。”
“不要与我的母亲为难。”穆恒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怎么做才能救你？”琦玉一边说一边气恼地将香炉打翻在地，“你……你每次都能逼我到这地步，我明明那么恨你，我明明那么恨你！”
“姐姐很快就能从这样的两难中解脱了。”穆恒淡淡笑着道。
“你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吧…”琦玉终是颓然坐回床边，“你还要我怎样你才说？”
“那……姐姐陪我去钓鱼？”穆恒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你到底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琦玉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又道，“你不是精通医术吗？你……你不是还会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吗？穆恒，你如果死了，我定会把你的尸体丢到猪圈里去！”
“姐姐不要哭，”穆恒抚过她的脸颊，虚弱地道，“容我想想…”
“好…你快想。”琦玉话音刚落，便感到脸颊上的手无力地滑了下去，她身体一僵，继而按住他的肩膀摇晃，“穆恒！穆恒？”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笑，好像只是在小憩。
琦玉探过手去，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