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个姑娘。
杭丠禄仔细一想，那就是他带队赶到的时候险些被敌军腰斩的裹着水色披风的人。当时让他惊然出手的并不是情势险急，只是她露在面纱外的眉眼太过熟悉……
后来他回转，她已经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受了腿伤的黑袍姑娘身上。
杭丠禄呼出一口气，询问道，“知道名字吗？”
下首的士兵一愣，“这……属下不知。”
“黑袍姑娘姓景，另一个姓夏。”章然平毕竟是副将，就算没有得知她们的全名，在几句话之间还是如愿以偿地得知了姓氏。
杭丠禄这个问题，本来也是抛给章然平的。他听见了回答，哦了一声，垂眸沉默。
营帐内顿时陷入一片缄默。
章然平打量了一下杭丠禄的神色，发现他的将军目光游移，好似神游太虚。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唤道，“将军。”
杭丠禄回眸看来，章然平见他眼中清明，才放心地叫士兵继续讲下去。士兵说完之后，章然平又反复了问了几句，才让其离开。等士兵退出了营帐，章然平一脸严肃地说道，“汇舟是临时寻来那布阵人，我们对那阵法都没有一眼看透，两个姑娘若是普通之人，怎么可能一言道出真相。”
他们之前在密林之中活捉的犯人就是布阵者，他们审问才得知密林之中布下的只是令人迷失方向，原地打转的迷阵。随着风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才是真正令阵中人产生幻觉的原因。
景尚梨无意之中说的话过于贴近真相，反而引起了章然平的猜忌。
“她们很可疑。”章然平皱着眉，看向一脸平淡的杭丠禄，“她们出现在那里就不合理。她们的衣裳武器皆是上品，说明她们有富足的背景。但是没有哪一个正常的富足人家会把两个小姑娘扔到这种地方。除非她们的出现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杭丠禄站起身来，转身朝一侧沙盘走去，言简意赅道，“你别慌，先盯着。”
章然平不敢苟同，“将军，我怕她们霍乱军心。”
杭丠禄即使是辅国将军，但年龄阅历完全不比副将章然平。章然平如今三十又二，入伍从军的时间都快赶上杭丠禄的年纪。在有些事情上，他不可避免地要直言不讳地向尚且年轻的杭丠禄提出意见。
杭丠禄向来都是慎重听取，斟酌处理。章然平本就是多疑之人，处处细节之下，他已经认定了两位姑娘的出现是别有所图。
杭丠禄微不可见地拧眉，“你想如何？”
“关押，细审。”章然平说道。
杭丠禄没有点头，他挥手让章然平离开，只说自己需要再想一想。若是往常，他思考之后会同意将两人先关押。但是他回想起今日所见的眉眼，心中越发躁动不安，更下不了将她们关押审问的命令。
……
章然平离开了主营帐，站在伤兵营外若有所思。他很清楚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杭丠禄没有理由不采纳。可是他们向来果断精明的将军竟然会在这个决定上说他需要时间。这还需要什么时间？她们身份可疑，他们自然要将其捉拿关押。
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任何变数都有可能牵连无数人的性命。
杭丠禄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或者说……
有什么让他踌躇不定的原因？
章然平心里一沉，大步走入了伤兵营。他看似慰问地问询了伤兵们的伤势，脚步不知不觉地已经转移到了那一帘白布的旁边。
他清楚景尚梨身上有伤，很有可能未醒，于是直接在外喊了一声，“夏姑娘。”
话音落下，里面的人尚未回应，外面的伤兵皆是目光如炬地朝这边看来。章然平沉下脸来将众人瞪了一圈，严厉的目光逼得他们转开了头，余光和耳朵仍然悄悄关注着这边。
“章副将军。”夏暖掀开了白布，对章然平礼貌一笑。她微微侧着脸，右眼水光莹润，睫毛长翘。莞尔静雅，举止落落大方，姿态有礼有度。
章然平怔愣片刻，拧着眉重复了一遍，“夏姑娘？”
“是我。”夏暖摸了摸脸，“我只是取下了面巾而已，长相应该没有变化吧。”
章然平一笑置之，询问了景尚梨的伤势之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看上去只是上级来慰问伤兵顺带看一眼带回来的两位外来人而已。章然平见伤兵营中暂时稳定，将老军医拉出去说话。
“那两个姑娘可有异常？”他问道。
老军医如实说来，说到最后脸上是掩不住的遗憾，“若是夏姑娘所说的药还剩一点也好啊，我还可以私下研究研究。只可惜……”
“那药真有那么好？值得你惦记。”章然平和老军医相识多年，还没见过他为了什么药如此扼腕叹息。
“副将军别看不起伤药，此药堪称宝贝……”老军医想了想，寻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他试探地对章然平说道，“那绝不是我们归云常见之物。副将军若是可以寻一些来，我们军中实力大增啊。士兵伤愈时间或许能够缩短一倍。”
章然平盯着老军医，“你觉得那不是归云的药？”
“绝对不是。”老军医说道。
……
章然平从主营帐离开之后，杭丠禄站在沙盘边上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今天斥候队伍身陷迷阵的密林。密林周围的路径连贯曲折，分出无数岔路。最终，还真的被他找出了一条夹在两军之间的小路，若是从那里出来，完全可以避开归云和汇舟的视线进入密林。
夏暖和景尚梨二人也不见得如章然平所说的那般可疑。
找出这一条路，杭丠禄略微松了一口气。他走到一旁坐下，闭目养神。
视野之中的地形沙盘消失，黑暗之中浮现出一张脸。如玉面颊上五官精致，闭合的双眼仅有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被寒冰封冻。水光荡漾，波光在她的脸上沉浮。
噗通。
一声水响。
夏暖心中一惊，睁眼看来却发现周遭一片黑暗。仅有耳边传来水流划动、气泡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