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信鸽自四方馆上空飞过，红缨站在原地摊开手等了一会儿，信鸽停稳在她掌心，啄了几口小米。她走到暗处，取下信筒，将那早已昏厥过去的鸟放下后，这才转身进屋。
孟傲霜接过她呈上来的信，瞟到她手上残留的碎屑，轻哼道，“也就你心善，可即便那鸟回了北辰，自是也活不久的。”
在她记忆中义母便是这样一个多疑的人，便是人也不见她有信任过谁，更别提牲畜了，她寄来的信从来不需要她回，而她的一举一动也自会有隐卫亲自转告，至于这信鸽么，也都是有去无返的命数。见红缨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孟傲霜只觉无趣，摆了摆手，“罢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红缨退出去后，她展开信纸，只匆匆掠过上头那些笔锋张扬的字迹后，就将信放在火烛之上，看着它燃烧殆尽。义母不会真以为沈云裳他们母子俩这般好糊弄吧？当真是可笑至极。
“来人。”下一瞬，红缨和一隐卫齐齐现身，只不过一个是从门外进来，另一个是从窗外跳进来的罢了。
“你去告诉义母，阮十一的人一直盯着我，以至我如今行动受限，这些时日我会尽快拿下楚子衍，至于沈云裳那边，她若实在心急，倒不如直接派人去护国寺走一趟。”
“是，小姐。”隐卫拱手道了一声随后又自窗边飞身离去。
“红缨，去大皇子府。”话落，红缨上前将手中轻纱仔细着给小姐戴上，瞧见小姐的瞳孔变了颜色，赶忙举起手来对着自己的眼睛横竖比划了几下。
孟傲霜蹙眉，偏过头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面色一沉抬步进了内室。过了好一会儿待她再出来的时候，眸底泛起的那抹幽蓝似是更浓郁了几分。
楚子怀这些日子依旧是得了空便会派人去邀请晋陵公同游，只是这晋陵公就像是突然之间对盛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似的。准确说来，他态度上的转变似是从荣王大婚那日开始的，想来左不过是因为佳人出嫁，心中多少有些不甘罢了。对此他虽也觉得惋惜，但眼下这点愁绪远没有孟傲霜对他的利用来的可憎。
当初孟傲霜上门同他讨要《千里江山图》的时候，他还不禁有些窃喜。只是这画他自是不会这么轻易就交出去的，一来是因为此画现下并不在他手上，早些时候在九霄阁里一不留神就被人赌了去。
二来他们俩达成的交易是，他给她帮手，她要替他毁了荣王府的大婚，牵制住前院那些人，好让他的人手将那时还没真正成为荣王女人的沈清影给掳来他的府邸，待事成之后再给她那副画。
孟傲霜他要，沈清影他也要，更别提当时率先提出这样诱人条件的可不是他，因着这份私心，他才欣然同意了她的安排。
如雅与沈峤有些过节，还因此被太后安排的人严加管教了好些时日，那日在府上偷听到他们的计划，自告奋勇地表示此事交给她来办。她是公主又是女子，荣王府后院也确实没有多加阻拦，她只消放下身段，带着“歉意”去接近沈清影，再下药将人迷晕即可，之后的事自会有暗卫接手。
谁知那日不仅如雅没能成事，而他派去的暗卫也被人尽数灭口，等他知晓一切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然，只这些还并不足以让他对孟傲霜这般憎恶，问题的关键是他派去九霄阁的人暗中探听来的那些消息。原来孟傲霜竟是为了楚子衍才来向他讨要《千里江山图》的，当日谨言堂的小厮同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不少人都瞧见了。
只寻了几人便轻松证实了此事的真伪，这人原是想踩着他的肩膀好攀上楚子衍吗？可笑，他堂堂大皇子，除了正妃人选稍有逊色，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加之如雅告诉他那日她是被阮十一给截胡的，在楚子怀眼中，阮十一和孟傲霜本就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宗亲，思及往事种种，他怎会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殿下，孟姑娘来了。”管家站在书房外通传。
楚子怀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嘴角微勾，来的正好，让他看看她还想做些什么，“带她进来。”
“孟傲霜见过大皇子。”孟傲霜缓缓上前，身子微曲正要福身行礼，楚子怀眼底厉色转瞬即逝，满是笑意地将人扶起，“傲霜同本王之间，不必行这些虚礼，快快上座。”
盯着她那湛蓝湛蓝的幽瞳，楚子怀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转念想起楚子衍，那些倾慕之色又荡然无存，待下人递上茶水后，又道，“傲霜今日怎么会想着过来？”
“这些日子小女想了许久那日为何会失手，终是明了。”
“本王也正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傲霜有何高见？”
“倒也谈不上什么高见，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大皇子可莫要笑话。”
“傲霜这般聪慧，自是比本王厉害的，在这儿，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楚子怀这伪君子的面孔说起面子话来，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私以为是因为那日来荣王府上的一位稀客，青云道长之子，人称逍遥神医。此人不仅精通医术，且功夫更是了然，想来大皇子也知道迎亲回府的路上，荣王府的人遇到暗杀，便是此人将他们救出来的。”
楚子怀也听说了这号人物，只不过这些时日他集中精力在楚子衍和孟傲霜这两个人身上，还未得空顾得上逍遥的事。
“若能将此人从沈清影身边支开，事成的可能性将会大大提高。”
“可惜她一个委身于荣王那病秧子的女人，本王已经不稀罕了。”楚子怀轻描淡写地说上这么一句，敛眉吹了吹手中热茶，抿了一口，透过余光窥见到孟傲霜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若能拿下沈清影，便是间接拿下了镇北侯府，届时再让世人知晓荣王如此珍爱的王妃是个多么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话若是传到荣王耳里，殿下觉得，荣王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么？”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一石二鸟，届时老荣王怎么可能不扒了镇北侯一层皮。
“傲霜似乎对荣王妃积怨已久，莫非你们早有过节？”
孟傲霜自知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她的脸，她的眼睛都是假的，顶着司空后人，先太子遗孤甚至是北辰嫡长孙公主的身份，以假乱真了这么多年，真真假假又还有什么重要的。
闻道茶馆的谋杀正是她派人做的，国师倒是好谋划，安排了这么一茶馆的人在盛京护着她，顺着茶馆一事，在暗中探听到那些被收押的鸳鸯草全都送上了镇北侯府时，她便了然沈清影便是真的那位，加之晋陵公几次三番的相护，她更加笃定心中所思。
沈清影是唯一能够威胁到她身份的人，只要没了她，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敛下这些神思，笑道，“殿下说笑了，这女人与女人之间能有什么大仇，不过是不喜她那张姣好的娇颜罢了。”
呵，楚子怀心底冷笑，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这人想如何支走沈清影身边那些人。
……
一晃就到了静妃娘娘生辰这天，也是她腹中龙胎满三个月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不少嫔妃前来锦汐宫祝寿，因着腹中这个孩子，冷若漪这些年来从未受到过的礼遇恍若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有了。
看着宫人们里里外外忙活不停，再看了眼坐在她殿中那些姐姐妹妹有的神色透着羡慕，有的隐隐有些嫉妒，坐在人群中强颜欢笑似是跳梁小丑一般的姿态，冷若漪将手掌轻柔覆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满目柔情。
“姐姐身子可还好？”原先住在锦汐宫里的一位小才人关切问道。
不待上首的静妃发话，坐在一旁的常答应就先开了口，“自是极好的，宫里太医都说女人怀胎头三个月里都累得很，如今瞧着姐姐红润又有光泽的面色，想来这腹中龙子定是个乖巧可心的。”
常答应这话听着是句句中听，静妃莞尔一笑，“姐姐就先谢过常妹妹今日吉言了。”
屋里的人又聊了好半晌，当然，这话里头多是说些吹捧静妃的，锦汐宫中不断传出的欢声笑语，只觉是热闹得紧。
“奴才见过静妃娘娘，见过各位小主子。”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福祈公公手里也不知是捧着什么贵重的东西，站在门外就要行礼。
福瑞是福祈的干爹，凭借福瑞在宫中内务府大总管的身份和服侍了两任君王的阅历，福祈将来大抵是会继承他衣钵的。
由此一想，宫里这些主子们往日里可不得争相讨好着，在小福公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指不定将来还能帮上自己一把。
自打冷若漪有孕后，她待人待物的心态也渐渐不一样了，这一胎若是公主也就罢了，可若是皇子，陛下如今正值壮年，饶是那些成年的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又如何，指不定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赢家就会是她自己。
她的前半生错过了太多，她后半生的福祉她可得牢牢抓好。
“小福公公快快免礼。”
既然是静妃发话了，福祈也顺势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道，“奴才谢过娘娘。”
随后又将手中贺礼上盖着的红布一把掀开，“娘娘，这是太后娘娘同贵妃娘娘着人送来给娘娘庆生的观世音像，是在护国寺上亲自求来的，可谓是精诚所至。”
依着太后娘娘的习惯，每隔半载都会去护国寺待上一段时日，只这回到底是提早了些。
前些日子郑王刚刚迎娶了郑王妃，只这大喜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太后就提出要带着贵妃去护国寺礼佛。众人心下也明白，郑王的婚事太后娘娘是一直记挂着，如今能得偿所愿，大抵是去上香还愿的。
“观音送子，多谢太后娘娘的美意。”静妃望着那有小臂这么高的观音像，温声笑道，看了眼身边伺候着的宫女，那宫女便上前一步接下了这沉甸甸的厚礼。
“这宫里生了这么些皇子，也没见太后娘娘送过谁这般厚礼的，静妃妹妹可得争口气，再给陛下填个一儿半女的。”梅淑妃原本一直盯着她那肚子，只觉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眼下又瞧见这成色通透的玉观音，妒意更深，她可是给陛下诞下了龙凤双子，遥想自己当年吃不好睡不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生下的子铭和如兰，也未曾得到过太后这般恩赐，越想越气闷，这语气泛着酸涩。
静妃突然直起身子，扶着宫女的手似是要往梅淑妃那边走去，嘴里还念叨着，“多谢姐姐提点，妹妹明白了。”
梅淑妃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她的动作，就听一旁嫔妃纷纷起身朝门口跪拜，不待她有所反应，德妃就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众人齐声一喊，淑妃的头便埋得更深了，只瞥见那自她身边一晃而过的明黄色衣袍。
“静妃这是明白什么了？倒让朕也来听听。”璟帝上前扶起她正欲行礼的身子，带着她一块儿坐在了软塌上，皇后在后看着，眼底是波澜不惊，挥手让众人起身后，转而走向最上首的太师椅，翩然入座。
“陛下，臣妾自是明白了宫里这么多姐妹待臣妾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才三个月，臣妾的小库房就快要堆不下了。”静妃低眉看着那抚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心头划过一丝暖意，温婉道。
“哈哈哈，你腹中怀的是朕的子嗣，众位爱妃关心你也是应该的，你受着就是。”静妃这些日子似是已经习惯了陛下的蜜语，并不觉有何不妥。
只陛下此言一出倒是让一众嫔妃有些愣怔，陛下不是个喜欢温柔乡的人，就连对皇后乃至贵妃都不曾有过这样露骨的疼宠，也不知静妃这般一个半老徐娘哪里来的魅力让陛下如此宠幸。
便是花皇后也不禁挑眉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