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玉书一早就换了身贵家公子身边小书童的衣服，跟着身穿青灰色松叶竹纹云锦华服的沈清影，也就是现如今的沈三公子，自侯府偷偷溜了出去。
想到小姐走之前留下的那一纸短信，玉书的眼皮就兴奋地一跳，想着玉琴要在府上假扮寒风入体，身子不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数日，心里就更幸灾乐祸了几分。
沈清影心里不痛快，那便要找些能让她高兴的事情去做，自楚逸嘴里听得九霄阁的传闻久已，只是碍于诸事繁忙，才一直不得空去，眼下正是时候。
“爷带你去个好地方，长长见识。”玉琴遇事冷静，做事稳妥，留她在家也比较安心，玉书嘛，小皮猴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好一些，省得被人一套就套出话来。
玉书瞧着眼前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小姐对着自己邪魅一笑，眼睛眨巴着都快找不着北了，哪里想的到，小姐带她出来竟是因为怕她说漏嘴啊。
沈清影记得楚逸说的位置，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条暗巷，巷子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九霄阁里鱼龙混杂，小院子不过是第一道门槛，能寻到地儿准确说出对接暗语的人，才能拿到九霄阁的通行证。
和无殇阁一样，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只要彼此两不干涉，便能相安无事，九霄阁赚的是银子，玩的是宝贝，不过是有钱人平日闲来无事消遣的地方，既不沾染大梁权贵的是非纷争，在朝廷需要银两的时候，也会适时地捐出一些，买份薄面。
一来二去的，当权者自然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落重九。”
“拂云霄。”
说了接头暗语，便得了所谓的“通行证”，然这通行证并非铁令亦或铜令，而是一名小厮，由他亲自带她们前去，坐上马车，随后又用黑布蒙上了双眼，九转八弯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位爷，九霄阁到了。”
马车停在九霄阁的门口，沈清影才下马车，一身带异香的女子就扭着腰迎面走了过来，娇声道，“两位爷，里面请。”
沈清影环顾四周，僻静通幽，无不寻常之处，一眼看去，还真看不出是在盛京城的哪里。
她折扇一打，端的是通身的气派，大步走了进去。门外的小厮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眼前后，方才驾车回去。
“两位爷，今儿想玩些什么？”
“在下初来乍到，不妨先给我们介绍一二？”
“哎呦，是是是，您瞧三娘我这嘴笨的。”女子闻言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红唇，随即招呼道，“爷，您看，我们九霄阁呢，是这盛京城里最大的赌坊，牌九，单双骰子，四门方宝，弹棋，斗鸡等等那都是应有尽有，别的赌坊有的我们有，他们没有的我们也有。”
“咱们赌坊与别家最不同的地方，在于别家赌的是银子，咱们这儿赌的可都是器物，像是爷手中这把十八分水磨骨折扇，可比金袋子里的银子要值钱的多呢。”
三娘魅惑的神色好一番上下打量，纱衣绕指，娇俏地点了点沈清影手里的扇子，眼神里的殷切期盼藏也藏不住。
“这么看来，小爷今儿就只带了这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了？”九霄阁的人倒是识货，这玲珑雅致的水磨骨折扇，修长的十八方扇骨，根根雕花，扇面四君子，典雅秀美同在，可是难得的宝贝，还是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大师兄那里讨来的呢。
“爷说的是哪里的话，瞧爷这气派，定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主儿，便是凭这一件宝贝，您也能赢得个满载而归的。”赌坊最大的获利者便是庄家，三娘嘴里说着吉利话，眼里却透着势在必得的架势。
“那就借三娘吉言了。”沈清影面上轻笑，这一笑，笑出了春风拂面满堂红之意，连着久经人场的三娘也稍稍恍惚了一下。
“冷大少，你这不服输可不行啊，咱们让了你不少回了，拿来吧，你那块自小不离身的宝玉。”旁边一桌玩单双骰子的忽然闹腾起来。
转头看去，两人对桌玩骰子，一旁的人在那儿起哄，冷大少面色泛白，眼底的淤青，怕是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些日子了。
“公子，我想去那边看看。”顺着玉书这一指，沈清影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冷大少手心都是汗，紧紧攥着那块浑然天成的翡翠玉石，“再，再来一局！”
“还来？冷邺，堂堂冷大少，就愿赌服输吧，你都输了人家褚公子三局了，再耍赖可就要被扔出去了。”此言一出，围站在那位春风得意褚公子身边的人纷纷接过话头，对着冷大少群起而攻之。
玉书左看右看，忽然想到什么，拉了拉沈清影的衣角，朝她无声说了个名字，“冷泽！”
再看这位冷大少时，沈清影竟是瞧出几分门道来，原是她那位舅舅冷泽的长子啊。冷府，虽是她外祖家，但毕竟没什么感情基础，自出生起就未曾见过他们。
加之长青河一事，冷泽看起来像是支持大皇子的，她对冷府的态度更是冷了几分，更别提娘亲对静嫔的疏远，沈清影下意识就准备去别桌开局。
刚转身，一只手向她袭来，折扇狠狠一打，惨白的手上瞬间红肿了一片，“求求你，帮帮我。”
抬眼就对上了冷邺的一双眼睛，就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这位小公子，你可千万别上了这人的当，他早就输得倾家荡产了，你可知他爹是谁，堂堂大理寺卿啊，素来铁面无私，冷邺便是赌光了身家性命，他爹也不会来救他的。”
“就是就是，说来好听，冷大少，不过一个庶长子罢了，他爹若是管他，能由得他如此吗？”讥笑嘲弄之声铺天盖地地向冷邺袭来，兴许就是因为沈清影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曾出言嘲讽过他的人，冷邺才会死命拦着她不放吧。
不过，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沈清影心底觉得可笑，嘴角一翘，将折扇押在了台面上，“加上这个，再赌一局。”
三娘站在远处，笑得是如花灿烂，只觉折扇马上就能到手了。
众人瞧着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就要往火坑里跳，怜悯中带着嘲笑，眼下褚诩和冷邺的赌局，俨然成了褚诩和小公子的赌局，一旁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
骰子入碗，庄家左右摇晃，骰子和瓷碗的撞击声声声清脆，传到在座这些人的耳朵里，好似丝竹悦耳。
单双骰子，越是简单的赌局，越容易引人入迷，厉害的庄家能靠着手上的巧劲让骰子的点数转到他想要的任何一个点数，是小是大，皆由庄家说了算，所以冷邺并非输在了运气上，而是输在了情面，一个庶长子的身份，摆在褚首辅的嫡长子面前到底落了下乘。
只可惜褚诩今日对上的人是她，沈清影扬唇淡然一笑，腰间系着的金袋子随着她身子轻轻摆动。
庄家落碗，骰子转动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屏息看向她。
“大。”折扇前推，对面的褚诩不说话，手一扬就将自己手上那串佛珠子放在了小的那边。
“开！”
大碗掀开，两粒骰子，皆是六，竟然真的是大！
“再来！”
……
某天，九霄阁阁主难得来了九霄阁，远远一看，瞥见冷邺还在，微微有些诧异，再往他身边一位风姿绰约，瞧着温润如玉的小公子身上看去时，更觉意外。
“她怎么来了？”
“阁主，这位公子已经来了多日，赢走了不少宝贝。”
三娘现在已经对那把十八方水磨骨折扇提不上半点的兴趣，只求沈清影能早些离开，偏生她住在上房雅间，每日吃好喝好，睡得也香，当真是借她吉言，赚得彭满钵满，反倒是她憔悴了不少。
“随她高兴吧，对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这儿。”想起外面那些传言，她会来九霄阁怕也是想躲着谁，既如此，那他便帮她一把。
……
距离慕容殊寻不到半点沈清影的踪迹，已经有足足半个月之久，除了他发病泡在暖泉里的那两日，府上的锦卫得了一口喘息外，其余时日，竟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就连原本想着“躲”在侯府里装鹌鹑的锦四，还有最得主子心的贴心小棉袄锦七，也都没能逃过主子的魔爪。
几招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府卫大多受些轻伤，主子出了气，就让人将养去了。锦卫七子作为队长，权利越大责任越大，给主子当出气筒的事儿，别人当一回就行，他们可就没这般好命了。
又一番车轮战结束，主子回屋沐浴去了，他们几人四仰八叉地歪坐在凉亭里，虽不曾见血，但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加之内伤，大抵是要养上一段时日了。
“锦七，主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谁惹的他，你统统告诉我，我这就去抓人，抓回来将他碎尸万段，死之前定要让他尝尽人生百苦，以解咱们兄弟这心头之恨。”
锦二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抚着胸口，说话稍一用力，老肺就疼得慌，“不行了，主子再这样来个几回，我是真撑不住了。趁他不在，咱们再布个厉害点的阵藏起来，免得又被主子给破了。”
锦五轻功好，只是逃得快些，该受的伤也是一点没少受，眼下说不出话，就在旁不住地点头。
“你确定刚才那个叫破阵？”锦四抬手一指，地上一片凌乱，杂草连根拔起，生门死门混做一团，本就干涸的池底也硬生生裂开了好几条深痕，要不是有这棵苍天老树挡着，他们现在铁定是昏过去了。
“嗯不是破阵，是毁阵……”锦二眉头皱起，无奈又可恨，他们主子不懂阵法，却不代表就能拿他们没有办法……这种惨烈的毁阵法子，也确实是主子的一贯作风。
“锦四，当真找不到沈小姐？”坐在一旁的锦七虽不曾开口，但心下一直在琢磨着什么，其实主子这几日的一应反常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晚沈小姐不愿见他，他便是在屋顶上坐了一晚上，也不见他有气；后来沈小姐偷偷溜出了侯府，他也只是让人去打听；再后来，是顾府收到了侯府的谢礼，赠给顾小将军的一套宝蓝色成衣，大小版型样样合身，听闻顾小将军这些日子除去上朝，不管是走到哪里都要穿着，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夸上一嘴。
算起来，也就是那天，他们锦卫队的噩梦开始了。
倘若真是如此，锦七便是血书一封，也要求沈清影给主子也选上一套衣服，他来出银子和尺码就行。
“找不到。”锦四说起这个就伤心，哭丧着脸，要不是女主子信不过她，跑路带着玉书也不带她，她会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嘛？她到底是哪里没做好，至今都没俘获女主子的信任，她要深刻检讨。
“哎……”几人皆是一声长叹，叹命运不公，叹主子无良。
“宝贝孙子，老子孙媳妇呢？”一道中气十足又洪亮的嗓音破空传来，府里众人转过头看去，老祖宗回来了！
天哪，退而求其次，沈小姐这个救星暂时指望不上，老祖宗就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啊！
“锦卫见过老荣王，见过林太傅。”锦卫队齐齐上前，跪姿行大礼，这阵仗这待遇慕容卓以前可没享受过，不过现在享受到了也挺好，有了孙媳妇府里的气候都不同了。
“起来，都起来吧。”几人抬头起身后，慕容卓才看清楚，这一个个的脸上都五颜六色，青的青，紫的紫的，再看四周，不禁摇头。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王府是被人洗劫了？怎么一个个都披头散发，乱糟糟的，都快去拾掇拾掇。锦一，你也去，帮着上上药。”
“是。”老荣王这些年来四处游历为主子寻药求医，主子管不住老荣王的腿，便只好派了锦一一直跟在他身边。眼下老荣王回来了，锦卫队的大哥也总算是回来了。
几人看着风尘仆仆，肤色又深了些许的大哥，眼眶竟是有些泛酸，果然是被主子揍得心灵脆弱了。
“老林，走，去见见咱们的宝贝乖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