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殊这是几个意思？在听到他说，没什么她不能听的时候，说实在的，沈清影还真没太当回事，只当锦七等下要汇报的都是府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她也无妨。
可若说因为听她的，所以才放了无殇阁一马，这就好像哪里不太对了，慕容殊是不是对她太好了点？她又不知无殇阁同荣王府的恩怨，倘若他们之间有着很大的深仇，那她方才岂不是站错队了？
更何况锦七接连说出来的两条消息，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啊！要说老荣王的动向，便是放眼整个盛京，怕是连璟帝都未必能够清楚知道老荣王的走向。再者，沈清影虽然知道荣王府绝不会是个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的默默之辈，但真当自己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
锦卫队一人或说仅凭一小分队的人马，就能单挑了半个无殇阁，如此实力，怕也只是荣王府未曾显山露水的冰山一角吧。
果然此人只能做朋友，决不能做敌人，她暗暗点头，为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拍掌叫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锦七语速越来越快，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把手上余下的那些事尽数吐了个干净。
“无事就退下。”
“是。”
锦七作为主子的贴心小棉袄，他自觉得给两位主子腾出美好的午后独处时光，以便培养加深感情。
锦七作为暗卫行七，靠的不只是实力更是眼力，他得出去跟锦四好好合计一下，如何才能把未来王妃早日娶进王府，穆叔也该清点聘礼了，荣王府当真是有好些事情要忙活起来了。
“晚晚？”没了锦七，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身侧的姑娘一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慕容殊，现在该说说我的事儿了。”沈清影正打算站到他对面同他说话，甫一起身，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被人拽着呢。
想抽回手，又被生生拽了回去，“晚晚坐着说就好。”
沈清影双眸微眯，盯着那双交握的手，眉心微蹙，到底是真心想要她坐着说，还是想要她继续给他暖手啊，可他这手怎么就不见暖呢？
待看清这人细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自己的指节，把玩起缠绕的指间时，沈清影顿觉又遇见那个半夜爬她家屋顶的登徒子荣王了，正要发力甩手，大手的主人就自己先一步松开了。
“天气虽热，可我这身子，唉，往日里就是这样冰寒，方才握上晚晚的手，一时有些贪恋这份温度，竟忘了规矩。到底是我鲁莽了，还望晚晚莫要介怀。”
呵，好赖话都让他一人说了去，明明是轻薄的行径，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想来这种事情他以前怕是也没少做过。
思及此，沈清影心头倏地有些不太舒服，似是有股子无名之火在蠢蠢欲动，心情不好也不打算理会他，径直走到了离他至少五步远的交椅前坐下。
慕容殊低眉瞧着自己落空的掌心，没有注意到沈清影的不愉，以至等他回过神来，沈清影已经端坐在正前方悠然品茗了。
……
北平郡镇北侯府的书房里，眉眼像极了镇北侯年轻时候的镇北军少将军正在批阅桌案前一摞摞的军营事务。
“少将军，家书。”南风进门，将方才信鸽送来的信笺呈上。
少将军接过两封信，上面一封是容荆寄来的，“靖哥，见信如面，盛京一切安好，念及北境夏季多干且燥，务必照顾好自己，莫要中了暑气……”一张纸上多是些叫他照顾好自己的话，却让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将军扬唇露出一抹浅笑来。
几月来，少将军每每收到容公子的家书，都是这般，南风对着此情此景早已习惯。
他们镇北军里谁人不知，少将军待容少爷是多有不同的，既不像对二少爷那样管教严苛，也不像对三小姐那样娇宠与威严并重，反倒是更多了些放纵的意味。
这些年来，他们私下里也有过不少猜想，可是镇北侯府上下待容少爷也确实称得上是疼如亲子，想来少将军会待他如此也是因为这份兄弟情谊吧。
沈靖将容荆寄来的家书抚平，收于屉中，瞧着已经层层叠叠有数十封的家书，心头划过一道暖流。
只不过这股子暖流待念到第二封信时，瞬间冻结成冰，同样是洋洋洒洒一张纸，却能在一念之间就让沈靖的神色从收起笑意到皱紧眉头，南风心下不禁暗道，真不愧是他们三小姐。
“去把北凌叫来。”低沉冷峻的命令传来，南风打了个激灵，又如风一般地跑去寻自家兄弟北凌了，瞧着少将军的神色，北凌怕是又坏事了。
须臾，南风提着北凌一块儿进了书房。
“北辰打算出使大梁盛京，此事你可知？”
北凌垂下头，他就知道少将军寻他肯定是为了这事儿，“回禀少将军，前不久刚刚得知此事。”
“知道为何不来上报？”沈靖没有起伏的声音反而在无形中给人笼上了巨大的压力。
“是属下办事不利，求少将军责罚。”北凌也不再多做辩解，直接单膝下跪。
“少将军，他的消息又被玉娘给截胡了，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人还昏着，眼下才刚刚醒过来。”南风和北凌也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好兄弟，这些年来，北凌栽在玉娘和春抚手里的次数便是两个手，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偏偏他还真就每回都能被套住，这人怕是真的没药救了，也不知喝了人家什么迷魂汤。
沈靖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北凌，烛芯摇曳，“噼里啪啦”地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晚晚平日里是喜欢胡闹了些，可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敢拿来胡闹？若不是晚晚来信告知，本将军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属下知错。”
“去外面，军棍二十，一下不能少。回去告诉玉娘，事关晚晚安危，万事不得延误，于晚晚，于本将军一样，一刻都晚不得，否则本将军自有法子处置她。”
“是。”北凌自知有错，乖觉地出门领罚去了。
“国师现在情况如何？”
“据北辰密报，因贪污一案兹事体大，正关押天牢，需待北辰王出关后亲自提审。”
国师的事沈靖此前就得了消息，只是没将这些事情连在一起，现在想来，当是隐隐有所关联。
北辰国师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压的人，连他们都知道的事，北辰继后自是更加明白。拿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继后大概也只是想趁着北辰王闭关，国师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跑来盛京搅和一场风云罢了。
只是这风刮到了他们沈家的头上，那可就由不得她继续造次了。
“闻道的身份？”
“于大梁，平民百姓，身世普通，于北辰，查无此人。”关于闻道，北凌和南风也一直在明查暗探，但终归一无所获。
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份，造假起来再容易不过，想到晚晚在信中提到的猜测，沈靖手下的力道不禁又加了几分。
“南风，派人去天牢，问国师几个问题……”沈靖招呼南风上前，附耳轻声吩咐。
……
再说这疏影阁，沈清影是个心宽的，心头虽有些许烦闷，但喝了两口好茶，吃上几块点心和鲜果子，心上那些阴霾霎时一扫而空。
她此时嘴里还鼓鼓囔囔的，想起今天的正事，抬头问道，“慕容殊，我能问你借个人吗？”
“晚晚要借谁？”慕容殊挑眉，跟他借人？
“京兆府尹，蒋征大人。”一语落地，满室静默，好似能看到这几个字正在书房里盘旋。
“晚晚若是有事要报官，大可直接走一趟京兆府尹，蒋大人是盛京城的父母官，定会铁面无私为民请愿。”慕容殊稍顿，又道，“何必来我这里借人？”
闻言沈清影眉眼弯的愈发厉害了，她只是赌一把，没想到赌对了！原以为蒋征同荣王府的关系是她感觉错了，结果话锋一转，慕容殊既没有说他不借人，还大方承认了蒋征原本就是他的人。
先前第一回见到蒋征的时候，沈清影只觉此人处事圆滑，善打马虎眼，大堂之上，看似瞧不出他对郑王和荣王的不同，但若是仔细想想，又好似真的有迹可循。
当然她会再次注意到蒋征这人，还是因为听二哥说了那日金銮殿上的事，蒋征竟然能拦得住真正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郁思礼，任由二皇子和董凌飞背下刺杀大皇子的黑锅。沈清影这时才惊觉此人不同凡响，是个人才。
“我不是要报官，我是想要点私货。”沈清影摆了摆拿着葡萄的手随后又点了点头。
原以为她方才已经是一语惊人，没想到竟是句句惊人，若非慕容殊眼下戴着面具，怕是都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震惊的表情。
沈清影察觉到对面人的不解和一丝异样，放下葡萄，拍了拍掌心。
“咳咳，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呢，偶然得知，前段时间把盛京城连着京郊大大小小所有药房的鸳鸯草全给买断货了的人，便是闻道茶馆的东家。我这边因为正好有要用到鸳鸯草的地方，才得知消息，闻道茶馆就出事了，还被京兆府给封馆了。”
“那东家我肯定是寻不到人了，可这么多的鸳鸯草想来应该会尽数充公入库的吧。原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便是充了公也不值几个银子，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行个便利，买下它们。”
“晚晚，要这鸳鸯草，是为何？”慕容殊依旧盯着沈清影谈笑风生的眼眸。
“慕容殊，你我之间就不必再互相怀疑了吧。”对面的眼神算不得友好，还带着几分凉意，沈清影撇嘴小声嘟囔，“我又不会把蒋征的事说出去。”
昔有人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她为鸳鸯草折腰，潜心解释，“鸳鸯草可制眼药，如此一说，你可能明白？”
“哦，原是为了你的容哥哥啊。”慕容殊偏过头去轻哼一声，余光瞥见她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何故突然有些不满。
“充公的药材的确很多，你想要多少？”
“不多不多，给我来个一箩筐便是。”
十文铜钱便可以买到一两鸳鸯草，十两银子相当于万文铜钱，那就是千两的鸳鸯草，千两的鸳鸯草十箩筐都能装了，但考虑到药材的储存和新鲜，还是一箩筐就好，那也足够维持容荆大半年的用药了。
“好啊，十万两。”慕容殊轻飘飘地说完，便扭头故意望向窗外。
狮子大开口啊！十万两！十万两她都可以拿去买千年人参和千山雪莲这种稀世药材了，这人，坐地起价，实在是太过分了！
“十万两白银吗？荣王殿下，您许是不知这草药原本的行情，才对它有了这样的误解。鸳鸯草其实就是个在山野成片儿生长的杂草，除了能针对容哥哥这种特殊情况用药，平日里连着保健养生的功效都没有分毫，既然是私货，我不求能按市场价出售，便是翻上十番也行，但荣王殿下这价格，未免高得离谱。”
“好吧，那就万两黄金。”慕容殊听到沈清影竟然为了一个破药，称呼自己荣王殿下，比起张口闭口的容哥哥，管他容哥哥还是容姐姐，凭什么将他称呼得如此疏远，胸口一股闷气，好生不快活。
慕容殊气，沈清影也气，十万两白银可不就是万两黄金嘛，合着她方才的解释白费了？她吸气，吐气，一连做了五个深呼吸，还不断宽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荣王殿下，鸳鸯草当真不值这些，您要不再考虑一下？”沈清影心情稍稍平复些，瞧着男子始终背对着自己，逆光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荣王殿下？荣王？王爷？”每唤一声，沈清影就上前一步，直到走到他面前，一把卸下他的面具，“慕容殊！你在斗气！”
这人果然不喜欢别人叫他王爷，方才那几声俨然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慕容殊，出个友情价吧！”没了面具，沈清影总算能够看清这人的表情，不用胡思乱想，她倚靠在墙边，手指玩转着面具，见他双唇微张，正欲开口，笑道，“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