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去将林叔赠我的古籍统统拿来，业精于勤荒于嬉，我虽是被禁足了，但也不能荒废了学业不是！”沈清影回到无字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玉书去拿书，方才爹爹的态度明显是有事瞒着他们，她倒要看看这些古籍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晚晚，你是想？”沈清影一路上挽着沈峤，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打算，是以沈峤压根就没法回梧桐苑，眼下并无外人，兄妹俩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没错，二哥难道就不好奇爹爹没告诉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事吗？”沈清影可爱地眨了下眼睛，进屋后二话不说就先将上的桌上的杂物放到了一边，腾出了一块地方。
沈清影向来喜欢林叔的书，分门别类存放得很好，找起来也方便，加之玉书的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提着两摞书进来了。
沈清影将兵法书推至沈峤跟前，自己则是饶有兴致地翻看起八卦经、百战阵等等，玉书见自家小姐公子如此好学，便悄声退了出去，她得去小厨房备点瓜果点心，再做点补汤之类的，好慰劳一下勤勉用功的主子和贴心的自己。
“二哥，有件事我没告诉爹，我其实已经偷偷用过两回书里的阵法了。”沈清影拿起百战阵，一把就翻开找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一页，递过去给沈峤看，“第一次布的是这个，失传已久的音杀阵，在宫里参加赏花宴的时候，我偷偷拿楚逸试了一下。许是我第一次用，威力尚不足以伤人。”
沈峤闻言，差点被气笑了，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还想着伤人？打算伤谁？楚逸吗？那日你可是在皇宫里，胆子可真大！”
沈清影推开沈峤还要弹她的手指，揉着额头，吐了吐舌头，“这不什么事也没发生吗？楚逸结实得很，顶多就是耳鸣了一晚上，而且当时我那么做是有其他目的的。”比起小惩楚逸，她主要是想看看传闻中的荣王是不是当真那般体弱多病，武功全无，毕竟那日在未央宫外感受到的那股杀气，可是极凶狠的。
当然，音杀阵对慕容殊也的确如预料一般毫无影响，这就说明此人的确是没有一点武功，但经过长青河一事，以及那日在荣王府两人的夜谈，她直觉这人绝不像传闻中那般简单。
“那你其他目的达成了吗？”沈峤低头看着书上的注解，随口问道。
“自然是达成了，我可是当天弹琴最好听的人，还得了皇上赞誉呢，二哥你都不知道，那个名满天下的宋娉婷那天气得脸都绿了，如乐在台上看得可欢喜了呢！”沈清影还是决定隐下试探慕容殊的事儿，省得二哥多想。
“嗯，这倒是有可能，书上说，所谓音杀阵，既能杀人也能悦人，若为杀人，抚琴之人于琴弦之上注入内力，运气拨弦，弦音似刃，由快且直，便是伤人肺腑，也不留痕迹。若为悦人，由内力包裹琴弦，琴音温润饱满，便是往日再普通的音色，也能高上一层楼。”沈峤仔仔细细地念着注解，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影，“二哥到底是该夸晚晚的琴技有加呢，还是内力深厚呢？”
“夸我那就不必啦，二哥你再看这里，艺精者，抚琴之时悦人，悦人之时杀人，是以称之音杀阵。”沈清影手指点了点注解末尾的一行小字，又说道，“二哥，你还记得师父曾说起过的那个故事吗？百年前，西羌与大梁曾发生过一场打了整整五年的恶战，西境之地可谓是生灵涂炭，百姓凄苦，民不聊生。当年大梁的开国元勋之一，与咱们镇北侯齐肩的一朝战将，赫赫有名的上官将军在烽火台上点燃狼烟，却并未马上发兵，而是孤身一人抱着一把古琴，坐在高台之上，为逝去的数万条生命抚琴哀悼，以期他们能早日魂归故里，超度往生。”
“上官将军狼烟已点，西羌军自是以为大梁要发起进攻了，向来好战的西羌军便挥师而下想取得先机，熟料大梁勇士受到上官将军这一曲的鼓舞，将数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爆发在了那一役中。上官将军麾下的兵士有如神助，各个都能以一敌百，将西羌军打得退无可退，最后更是以少胜多，彻底结束了这场争斗数年的战争。”沈峤接着沈清影的话，将青云道长曾说过的故事说完。
“二哥，你说上官将军那日为何会突然在烽火台上抚琴，真的只是为了祭奠亡灵吗？我查过大梁的史记，书上记载，那一战后，上官将军就因身受重伤，百病缠身，本欲解甲归田，是元和帝亲自册封了上官军‘镇西军’的名号，还提拔了上官将军的长子继任镇西大将军一职。只是上官将军终究是福薄，退隐江湖不到半载，便撒手人寰了。”沈清影眉头紧锁，语气微沉。
上官将军不仅仅是百年前的一位先人，史记、兵书中的英雄人物，更是她除了沈家列祖列宗外，最敬佩的一员武将，传闻上官将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其长子上官少将军更是惊才绝艳的天纵奇才。大梁国正是因为有了上官一族的护佑，西境百姓才能得以安生，上官一族于大梁西境的百姓的意义就如同他们沈家于北疆百姓一样，是犹如镇守四方的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当真会这么轻易就死去吗？
“晚晚，你是想说，当年上官将军抚琴，并不只是在抚琴，而是用了音杀阵，那场所谓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战役，是他用了自己毕生的内力，才将西羌军打退的吗？”沈峤顺着沈清影的思路，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乎情理的假设，书房内，兄妹二人皆是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沈清影才出声打破这份沉寂，“二哥，你说这本古籍会不会就是上官将军留给后人的呢？林叔又是怎么得到的呢？难道是意外所得？还是林叔同上官后人有些渊源呢？”
“不，不会的，师父曾说过，上官少将军未及弱冠之年接下虎符，却在不足而立之年战死沙场，西羌军的报复来得突然，西羌女王亲自领兵西下，将镇西军一网打尽，近乎全军覆没。而上官少将军的夫人，当年身怀六甲忽闻噩耗，最终是一尸两命，据悉上官一族终是未留下一个活口。”
沈清影捏着拳头重重地敲打在桌案上，西羌！
……
“容少爷，您真的要跟过去吗？”玉琴蹙眉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大娘，在离她稍有些距离的时候，悄声问向容荆。
“嗯。”容荆瞧见玉琴不安的神色，温声说道，“你放心，她既然有求于我们，便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少神医，一路上辛苦你们啦，我们家就在前面了，再走几步，很快就能到了。”前面带路的是一位老妇人，姓孙，孙大娘听说巷子里的包大爷这些时日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药方子，外敷内调了月余，现在走路不仅不用主拐了，还每日都能去城中大街上走上一遭，腿脚竟也不碍事了。在孙大娘几番询问下，终于打听到了盛京城里还有容荆这号人物，当然因着包大爷也不知容荆的名字，孙大娘便天天去永寿堂对面的一家食肆候着容荆。
孙大娘原本也就是随便打听打听，好看看这位年轻的少年神医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家小孙子竟是突然病倒了。
他们这旧街巷里的人大多是靠着体力活挣些活计的，也就勉强能糊个口罢了，尤其像她们家没有男丁的这种情况，生活就更艰难了。平日里便是有个小毛小病只能忍一日是一日，运气好的时候，初一十五排上了永寿堂的号，还能免费问个诊，得些药，这运气不好的，便是生老病死也都是见怪不怪的常事了，可她小孙子还小，今年才九岁啊，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舍得让他就这么去了呢，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少爷，这盛京城看着这么繁华，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偏僻穷苦的地方。”孙大娘带着几人穿过了几条巷子，驻足在一排低矮破旧的门前，大门上早就没了漆，屋顶上还有好些地方铺着草堆，这连着一排的屋子差不多都是这副样子，玉琴看了心酸之余还有些诧异。
孙大娘转身正想要招呼他们进门时，逆着光，仰头看见少神医器宇不凡的好模样，再看少神医身边的侍女，护卫也都各个打扮得体，举手投足间就是大家大户的姿态，再看自己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陋室，苍老的面色微微泛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神医，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地方小，里头又有些乱，还望您多多担待。”
“没关系。”容荆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稍稍低了点头，抬脚直接跨了进去，玉琴和莫丹青也紧随其后，进门后，放眼望去，整个屋子里只有一个房间，依稀可以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女子低低啜泣的声音。
“娘，是你回来了吗？”女子听到推门的声音，背过身子悄悄抹了两把泪，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结果甫一回头，就瞧见她娘和三个陌生人站在一起，这三个人一看就是权贵子孙，怎么会来他们家。女子猛地起身，不安地问道，“娘，他们，他们是谁？”
“女儿啊，别慌，他们是来给小九看病的，这位就是治好了包大爷的少神医。”孙大娘赶忙上前扶着女儿不稳的身子，言辞间略带几分欢喜地说道。
“可……可是娘，我们没有银子了……”听到是少神医来了，孙大娘的女儿哭红的眼睛顿时一亮，可一瞬间就又泄了气。
“这……”孙大娘听了，额头上的皱纹都拧成了川字，少神医虽免费治好了包大爷，可哪有一直免费给人看病的呀，那不成活菩萨了吗？她们虽然穷，但还是知礼数，明是非的人，这下该怎么办……
“咳咳……孙大娘，医好我的那位年轻人可是在你这儿啊？”屋外这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莫丹青敏锐地站在容荆身后，握着佩剑的手也紧了紧。
“老先生，多日不见，双腿可曾有什么不适？”
“好多了，也就下雨天还会难过一下，平日里，就跟年轻时一样！”老先生腿脚好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敞亮了很多，还说起了玩笑话。
“年轻人，你今天能不能给我这老头几分薄面，救救床上那孩子？老头子虽然也没什么银子，但你治好了我的腿，这根藤木拐杖也跟了我大半辈子了，那它换，行吗？”
“嗯，好。”容荆点了点头，双手接下拐杖，朝着床边走去。
玉琴也跟着上前将小九的母亲扶到旁边的凳子那里坐好，以免影响了容荆的视线，这屋里的采光本就不好。
容荆上前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有些发烫，同时另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松开手，“小九已经昏迷多久了？昏迷前可曾有过其他症状？”
“小九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昨天白日里忽然呕吐不止，好不容易睡下了，就再没醒过来了……”小九的娘想着小九昨天突然发病时的模样，说着说着这心疼的泪水就又止不住地落下了。
“少神医，小九是咱们娘俩唯一的依靠了，小九他爹以前也是参过军的，最后死在了战场上，小九小九便是希望他能活得长久，也好慰藉他爹这辈子的凄苦啊……”
容荆凝眉看着床上闭着眼睛表情依旧有些痛苦的孩子，摸着骨头大约也有八九岁大了，却瘦削得好像只有六七岁，看着就让人心疼。
容荆拿出袖中的银针，掀开半床被子，回眸看了眼玉琴和莫丹青，两人会意，纷纷站在小九娘亲和孙大娘跟前，“我家少爷要给小九施针，需要安静，请二位务必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