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张恩辟再多的谋划，再多的预备，亦或者再多的慌乱和犹豫，最终也都随着天幕的暗明之变而成为明日黄花。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沉闷而雄壮的鼓声，早就穿戴完毕的桃花山喽啰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在了这处临时的营地。
有了前几次集结的经验，这次的集结虽然依旧不是那么快速，但是三通鼓罢，所有桃花山喽啰都以满员的状态在营中的空地上聚成了一个松散的方阵。
遭逢战事，擂鼓即聚将，锣响则散兵，世人皆知。
村外这处宽阔的空地上，一杆崭新的大旗早就高高竖起。恰逢天公作美，虽是炎夏日里，空气中却涌起了几阵清风，这风不仅让在场的众人倍感舒适，更让写着斗大张字的旗帜迎风招展。
在数百人的注视下，全幅戎装的张恩辟闪亮登场。
一套宋军中颇为常见的乌锤铠甲被他穿在了身上，形如小锤的甲片密密麻麻的缀满了张恩辟的全身，带着凤翅和护肩的兜鍪被张恩辟稳稳的系着，腰间的那块绣满了虎纹的抱肚和斜披在身上的征袍让原本就身形高大张恩辟更显魁梧和精神。
唯一让人感到一丝遗憾的是，张恩辟不曾蓄须，不然的话，他的这幅打扮再加上一副在宋人看来是标志着威猛和霸气的胡须，那真的就跟木板年画中走出来的神将没什么两样了。
张恩辟右手紧紧按着佩挂在身后的重剑，神情坚毅，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木台，李忠周通亦是一身戎装打扮紧随其后。
一行三人走到台上站定，台下上百号的精壮汉子早已摒气凝神，鸦雀无声。
“带将上来！”
将将站定的张恩辟没有做甚么战前动员，也没有许下甚么升官发财的诺言，而是突兀的大喝一声。
伴随着张恩辟的话音落地，早就做好准备的王朝在台下将手一招。
只见点将台不远处的数个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房间里被关押了饿了将近两天的厢军、衙役之流听到动静全都不要命的往外挤，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压榨出了身体中最后的一丝力气，争相恐后的想逃出身后的牢笼。
可惜，即便是在他们经过了拥挤、推搡，甚至是踩踏后逃了出来，面对的却是早已刀剑出鞘，长枪在手的桃花山喽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可是朝廷官军！你们要造反么！”
“好汉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啊！”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二百多号俘虏，面对这种可怕的阵势，有人选择了沉默，有人开始慢慢的往后退缩，但是也有人选择大胆的站出来，并且厉声的呵斥。
呵斥张恩辟等人是否要造反的那个俘虏似乎是个吏员，和大部分身穿绯红褙子的厢军不同，他身上不但有一身宽松但质地较差的公服，头上还端端正正的戴着一顶颇具特色的软脚幞头。
在一大群畏畏缩缩毫无胆气的俘虏当中，这位面容清癯，同样也没蓄须的吏员显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不仅身形挺拔，言辞激愤，就连一双眸子都隐隐泛着一股子大义凛然的气息。
“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物……可惜了……”
面对着这个明显不同寻常，但是却选择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的人才，张恩辟心里只是短短的叹息了片刻，就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说道：
“拖出去，砍了！”
“得令！”
早就知道张恩辟今日要杀人立威的王朝当即就在台下猛地一抱拳。
随后，那个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的一身正气的吏员就被王朝带人拖了下去，片刻之后，在在场的所有人的注视下，脸上残留着几抹血迹的王朝快步回到台下。
一个面容狰狞，血迹斑斑的首级被他狠狠扔在了张恩辟面前。
“王朝交令！”
看着距离自己战靴不足半米的那颗人头，张恩辟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几下，他竭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躲避地上那个血淋淋的物什，死死地看了几眼后，张恩辟以最大的毅力抬起了头，用一种看似平淡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剩下的俘虏再次开口。
“还有何人有甚疑问？”
语毕，台下一片静寂。
张恩辟的目光所及，不管是早就吓破了肝胆的俘虏，还是原本有些骄恃的桃花山喽啰，在这一刻，全都选择了深深的将头低下。
杀人立威，自古如是。
“朝廷差你等剿灭李甲，你等却先溃于营地，后又残害乡里。正经的差事办的稀松软烂，坑害良民的把戏却使得精熟！如此这般，还敢大言不惭的在某家面前装大充横！难道以为某家的刀锋不利么！”
“既然你们不顶事，那么某家就帮你们一把，从即刻起，你们全部充作阵前先登死士！某家带着你们去打李甲！届时上阵每人一把手刀，攻下没命社，人人有赏！攻不下的话，某家就让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人头的威力是巨大的，即便是张恩辟说出了让他们全部作为敢死队去当炮灰的决定，这二百多号官军在听完之后，也没有一个人敢冒头出来说个不字。
这事若是发生在平常，莫说让他们当先登部队，便是开拔之时没有发下足够的赏钱，这些个丘八配军当场就敢拔刀抗命。宋史上非常有名的靖康元年的太原之战，种师中率领精锐西军奉命去收复太原，就是因为犒赏不足，军队的那些兵油子当场作乱，数万大军，一哄而散，这也直接导致了北宋末期少有的能战之将种师中的身死。
种师中身为西军宿将尚且如此，可惜想到平时这些个军队的士兵军纪是有多么的差。
可是眼下，他们却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前有挺枪拔刀在手的桃花山喽啰进行威慑，这会儿又有台上张恩辟凌厉寒冷的目光逼视，俘虏们除了低头认命，连交头接耳和私下低声商量这类的小动作都不敢去做。
“桃花山部众听令！”
“在！！！”
“即刻起，各级头目分队看押，上阵期间，一旦发现谁敢畏缩不前，作战不力，亦或者敢动摇军心，企图作乱者，无需报备，就地斩杀示众！”
“得令！！！”
“旁地不说了，开饭！”
张恩辟的开饭指令其实是针对俘虏的，因为桃花山本部的士兵连续好几天都是肉饭管饱，所以这会被人抬上来的食物都是非常粗劣的窝头和菜汤。
但即便是窝头菜汤这些东西也不是任由俘虏们随意吃喝的，而是由着一队又一队的拿刀持枪的桃花山喽啰进场后分批分发。
这些喽啰都是以队为建制，在他们小队的小头目的带领下，不断的从俘虏堆里挑人给粮。
这些小头目往往都是挑着俘虏群中身材健壮高大的人优先下手，他们看中了那个人，就会指使身后的喽啰将那人拉进自己的队伍，然后会有专门的人给这个俘虏的右臂上捆上一根绳子，最后才是粗暴的往这个俘虏手里塞一个拳头大的窝头和早就洒了一半的一碗菜汤。
没错，说是分早饭，其实就是这些小头目各自为接下来的战斗挑选冲阵的炮灰。
因为早在前天夜晚，张恩辟就召集了所有大小头领头目开了一次大会。会上张恩辟不仅告诉了他们要驱使官军俘虏打头阵的战术行动，还详细的讲解和授权了他们如何挑选俘虏、如何防止俘虏逃跑或是扰乱阵型、以及如何有效的驱使俘虏冲阵。
也正是有了张恩辟的讲授，这帮大字不识几个的头目才会做得如此有条理。
看着台下一队又一队的俘虏被绳子串了起来，并且分发了少许的食物，张恩辟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为刚刚的系列高危险举动做了很多的预案，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杀人示威或者宣布命令后大批的俘虏会暴动，现在看来，是他高估了这个时代大宋士兵的血性。
“也许眼前的俘虏只是地方上不入流的厢军，如果是正规的大宋禁军，可能表现就不会太差……”
心头没由来的突然升起了这样一股杂念，但是来不及细想，张恩辟很快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摒弃出去，因为台下挑选俘虏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他要开始安排队伍上路出发了。
“来人！”
“传我的命令，让兄弟们按照之前说好的顺序抓紧时间列队，再去把李通判带到我身边来。”
张恩辟的命令被他身后的亲卫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各处，随后又被接到命令的人快速的执行。
关押于庭院中的李浩然最先被人带到了台下等候，而匆匆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的俘虏们也在桃花山喽啰的呵斥和打骂声中逐渐列好了队伍。
昨日赶制成功的木梯木盾早已装成完毕，预备了三日干粮也分发完成，眼瞅着一天中最凉快的时间段就快要过去，张恩辟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日头，正是巳时时分。
“全体都有！出发！”
张恩辟大喝一声，直接迈开步伐往台下被牵好的马匹走去，顶盔掼甲手持兵器的李忠周通紧随其后。
将近五百号的人马就这样浩浩荡荡踏上征程，这处喧嚣了数日的营地重新归于了原本的沉寂，所有能派上用场的物资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了台子上的那颗仍是怒眼圆睁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