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前台早就得了乔锐格的吩咐,骆遇川和江淼拿了房卡直接上楼到了房间。

刚打开房门,两人就听到从卫生间传来的水声。

江淼急忙跑过去,“吴瑕”,他边喊边推门,卫生间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骆遇川本来跟在江淼后面,这会儿倒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自己和吴瑕只是见过一次而已,怕自己贸然冲进去双方都尴尬。

而江淼已经进了卫生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吴瑕靠坐在浴缸里,淋浴喷头喷出的冷水不停地打在他身上,他全身湿透不住地哆嗦,脸色惨白,嘴唇都几乎没有血色。

听到声音他艰难地朝江淼转过头来,江淼赶紧上前关掉了喷头,扶住他:“吴瑕,你怎么样?”

被冷水不停地冲了将近一个小时,吴瑕身上都透着寒意,四肢依然无力,可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来。

江淼试着将他扶出浴缸,可吴瑕自己使不上劲儿,江淼力气也不够,试了两次没成功,倒是江淼身上的衣服也给弄湿了。

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江淼只得出来找救兵,他出来看见骆遇川站在吧台边正倒了一杯水,他过去说:“学长,能帮我把他扶出来吗?”

骆遇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他:“他什么情况?”

江淼便大致说了一下,骆遇川把手里那杯水递给他,说:“你先让他喝点水。”

江淼接过杯子,略有点烫手,他抬眼疑惑地看看骆遇川。

骆遇川说:“他现在有点失温,你在浴缸里放点温水让他泡一会儿,不要泡太久,手脚能活动了再让他把衣服换上。”

“好。”

江淼端着水杯又进了卫生间,坐到浴缸边上,托着吴瑕的脖子喂他喝水。

看着吴瑕一点点把热水喝下去,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身体也渐渐不再哆嗦,江淼的心里的石头才算一点点落了地。

乍一见到吴瑕狼狈的情状,江淼其实很害怕,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因为食物过敏被送急救的情形,心中一阵慌乱,是骆遇川镇定从容的态度给了他安慰,不,应该说是给了他安全感。

吴瑕喝了热水缓过来不少,江淼把水杯放到洗脸台上,说:“我给你放点温水你泡一会儿,我给你带了衣服来,等下给你换上?”

吴瑕点了点头,江淼弯了腰把浴缸的软塞塞上,打开淋浴喷头把水温调高。

吴瑕撑着坐起一些,江淼看看他,迟疑了一下,问:“需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吴瑕摇摇头:“我可以。”

江淼便拿了水杯走出去顺手把卫生间门关上。

骆遇川依然站在吧台旁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过来,江淼走过去,他这会儿心里有很多话想跟骆遇川说,却见骆遇川扬了扬手里的烟盒,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江淼怔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吧台边,把水杯放到吧台上,内心一片空落。

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酒店走廊里很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骆遇川走过去连脚步声都没响起一个。

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骆遇川把窗推开半扇,夜风夹着一丝雨水的气息扑了进来,天边有闪电的光亮时隐时现,不知哪个地方已经落下了雨。

骆遇川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却没有点,他低头定定地望着窗外灯火煌煌的夜色出神。

夜空上的黑云越积越厚,偶尔一道闪电划过,远远传来一阵隐隐的雷声。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对他和江淼来说,原本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心里原是充满欣喜,可是……

“你一直都这么冷静吗?”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因为出事的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可没骆先生这么理智……”

骆遇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江淼的声音,他微微闭了闭眼。

公平来说,江淼这几句话顶多是嘲讽,并不算多伤人,以当时的情况和江淼的情绪,这几句话也算言出有因,骆遇川还不至于就受了伤。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向他说过类似的话。

“骆遇川,你是不是没有心?!”

雨夜里,方行远被大雨浇了个透,平日连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形象只剩了狼狈,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我不是你啊骆遇川,我是人,我有感情的,我有正常的需求有欲望,你他妈不能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找别人?”

他向着骆遇川嘶喊,太过激动用力有几个音都劈了叉。

雨幕中他脸色苍白,神情凄厉,活像一只鬼。

最后他几乎是带着仇恨的目光瞪着骆遇川,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抱着你的冷静理智一起进坟墓吧!你这个冷血动物!”

“咔嚓!”一声炸雷在楼顶炸响,积蓄了许久的黑云终是化作雨水倾注而下。

骆遇川手指抽了抽,回过了神。

他从未将江淼和方行远作过比较,甚至心里很清楚,对江淼他早就做了以前根本不会做的事,比如邀请对方来自己家,怕人家不答应还扯出“电脑配置好”这么幼稚的理由。

可某些脾性是刻进魂里的印记,就像他总在关键时刻秉持的理性冷清,他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因为这些理性冷清做了让江淼受伤的事。

冷血动物么……

骆遇川把烟叼在嘴里,一手挡着风,一手打着了打火机,点燃烟抽了一口,沉沉地吐出烟雾。

这场雨来得又猛又急,江淼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模糊了灯影的雨势,不免暗自担心。

时间已经不早,雨这么大,就算开车也不安全,可是已经拖累骆遇川跟着忙活了这么久,总不能还留着不让人回家。

或者,就在酒店里再开一间房让骆遇川休息,就是……江淼摸摸身上,出来得匆忙,卡都没带,倒是可以用手机微信支付,可跟微信绑定的那张卡才交了房租,也不知道还够不够付一晚房费。

正想着,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水响,江淼赶紧来到卫生间门外,敲敲门,问:“吴瑕,你没事吧?”

过一会儿听到吴瑕“嗯”了一声,江淼又说:“你好了吗?”

“好了。”吴瑕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无力。

“我把你的衣服放在门口,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

江淼便去把装着衣物的袋子拿来挂在卫生间的门把手上,又敲了敲门说:“你慢慢来,我去跟学长说一声。”

江淼出来时走廊里没看到人,正疑惑,一阵风从走廊一侧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烟味。

江淼朝着风来的方向走去,稍转一个弯,就看到站在窗边抽烟的骆遇川。

窗外雷声阵阵,雨水被风吹得斜斜地从窗外飘过,骆遇川站在敞着的窗户边,江淼只看得清他小半侧脸,却感觉得到他身上透着的疲倦和落寞。

江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骆遇川慢慢地抽烟,缓缓地将烟雾吐出,白色烟雾飘进雨幕里,瞬间就消散无影。

江淼觉得心里酸得厉害。

刚才他还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对骆遇川说,这会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挺难过的。

今天,哦不,应该是昨天了,昨天在骆遇川的电脑上看到那张模糊的桌面照片,当时的感觉,大概就是买彩票中了大奖。

虽然他从来没买过彩票更没中过什么奖,但他猜想那激动和兴奋也不过如此了。

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换了自己的私人照上去,问出一句“学长你介意吗?”无异于一声告白。

明明在往好的方向走不是吗?

偏偏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这件事明明和骆遇川没有关系,要不是因为自己……

江淼低下头,他已经说过对不起,可现在他觉得这句对不起就像之前冲口而出的质问一样,不负责任,轻飘飘,不走心似的。

“咳咳咳……”骆遇川不知是不是呛了烟,咳嗽起来。

江淼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走上去,举手轻拍骆遇川的背。

骆遇川像是惊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看到江淼时明显愣了一愣,神色有些尴尬。他回手拉过窗子关上,又走到一边在走廊的垃圾箱上摁灭了烟,转过身来看着江淼。

江淼手还半抬着,这会儿也尴尬起来,慢慢放下手,勉强笑了笑:“他已经好了。”

骆遇川点点头。

江淼又说:“他在换衣服。”

骆遇川看着他没说话。

江淼暗暗叹气,这话说得,没话找话似的。

骆遇川往窗外看了看,说:“你进去陪他吧,我出去买点药。”

江淼疑惑:“买药?”

骆遇川把烟盒和打火机揣进裤兜里,说:“他冲了那么久的凉水,怕是要感冒发烧,吃点药预防一下比较好,还是……你们自己有备药吗?”

江淼尴尬地摇头。他和吴瑕两人同住,都是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硬扛,扛不过才会去药店随便买点药吃。要说家里有备着的药,也就是他抗过敏的药了。

骆遇川便朝电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我去买一点,你先进去吧。”

见他要走,江淼一时情急拉住他手腕:“这会儿雨这么大,你去哪儿买啊?”

骆遇川垂眼看了看江淼的手,没有动,另一只手掏了车钥匙出来,说:“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去那儿看看,开车去。”

江淼讪讪地松了手。

他手才松开,骆遇川却立刻反握住他的手。

江淼一愣。

骆遇川似乎也愣了愣,很快松了手,淡淡地说:“等我回来。”

江淼回到房间,吴瑕已经换了衣服出来躺靠在沙发上。

江淼又去倒了杯温水过来递给吴瑕。

吴瑕坐起来,接过水,低低地说:“谢谢。”

江淼在一边坐下,吴瑕这会儿脸色已经恢复了很多,嘴唇也红润了起来,就是眼神还有些恍惚。

两个人静坐着,谁也没说话,只听得窗外哗哗的雨声。

今晚发生的事,成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个不肯说。

一个不敢问。

骆遇川坐上车,启动车子之前,他给乔锐格发了消息。

“人接到了。”

没一会儿,乔锐格回了一个句号。

骆遇川对乔锐格的脾气还算是了解,回一个句号,就是表示他知道了,并且还带着些不悦的情绪。

被人搅了一夜春宵,会不悦也是正常,只是骆遇川并不打算顺他的毛。

“就那样把人丢下,你也不怕出事?”骆遇川又发了一条消息。

就算猜到乔锐格是想帮吴瑕减轻药物的影响,但就那么把人丢浴缸里拿冷水冲着就不管了,怎么看都像是作弄人的恶作剧。

不是在追的人吗?这么不怜香惜玉?

很快地,乔锐格的消息回了过来:“死不了。”

骆遇川盯着消息看了看,放下手机,把车子打着火,缓缓开了出去。

某私人医院VIP病房外,乔锐格把手机收起来,抽了口烟。

要让他在那种情形下丢下马上就能吃到嘴的美人,除非是出了天大的事。

像今晚这样,他的爷爷,乔氏集团现任当家人乔明山突然晕倒送医急救,便是天大的事。

万幸只是一场小中风,抢救及时,老爷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有待观察。

换作平常人家,这时候就该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气,感叹救回来就好。可对他们来说,却并不能就此放心。

以乔老的身份地位,又是70奔80的高龄,就是有个小感冒看医生,都会引起股价的波动,何况是中风这样危险性极高的病症。

即使抢救回来,有没有后遗症,会不会留下隐患,还能不能主持乔氏的工作……乔锐格已经可以想见明天的新闻报道里会充满各种猜测和担忧。

他已经应付了十几通各路人士或关心或刺探的电话,心里烦得很,干脆把这类电话一概转接给了堂哥乔信达的秘书,反正乔信达才是乔氏现在担重任的接班人,这些事情交给他去烦就好了。

这会儿乔明山在病房里睡着了,乔锐格劝着让自己爸妈都回去了,大半夜的,都留在这儿熬着也没什么意义,有他在这儿尽孝也是一样。

病房门打开,乔锐格转头看看,乔信达退出来,顺手关上了病房门。

乔锐格抽口烟,说:“我们俩要不要排个班?”

乔信达走过来,扶了扶眼镜,皱眉说:“这里禁烟。”

乔锐格耸耸肩,又抽了一口,显然没把乔信达的话放在心上。

乔明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英年早逝,小儿子又无事业心,好在还有两个孙子,乔锐格是个爱玩的,堂兄乔信达却和他正相反,严正刻板,对乔氏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不说外界风评,就是乔氏内部,也认定他才是接手乔氏的不二人选。

乔信达抬手把乔锐格吐出的烟雾挥散,说:“给你电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通电话正是乔信达亲自打的,乔锐格劈头就是一句喝骂,当时乔信达顾不上跟他计较,却不代表他不追究。

“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哥你也不要小心眼儿了吧。”乔锐格浑不在意地说。

乔信达哼一声:“该不会,是扰了你的好事吧?”

乔锐格挑挑眉:“哥你可真英明,简直没什么能瞒得过你。”

乔信达依然是板着一张脸,乔锐格是什么德性他也算是一清二楚,对这句讽刺没有任何反应。

“我没记错,你才刚回来吧,不好好休息,就急着寻欢了?”乔信达嘲讽地说。

乔锐格却像听到什么表扬,笑着说:“这不才符合我这种纨绔子弟的人设吗?哥,你就是太正经了,何必呢,把自己过得像个和尚。我都好奇,嫂子不在以后,你到底有没有碰过女人?”

“收敛点吧,”乔信达两手插进裤兜,语带警告,“老爷子住院期间,可不想听到你又搞出什么风流韵事。”

乔锐格笑笑,扬了扬手:“行啦,这不用你来担心。”

他转身往病房走:“今天我来守吧,你留着精神明天应付那些媒体。”

乔信达目光沉沉地看他走到病房门口要推门,说:“把烟灭了再进去。”

乔锐格啧一声,把烟头丢进门口的垃圾箱里。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骆遇川买完药回来就已经基本停了,接了江淼和吴瑕又往小区送。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吴瑕自不必说,江淼却也沉默。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江淼说了谢谢打开车门扶吴瑕下车。

骆遇川从驾驶室下来:“要我帮忙吗?”

江淼说:“不用了,我可以的。”

骆遇川没说话,微皱着眉看着他。

江淼一手扶着吴瑕,一手还拎着吴瑕换下的那包湿衣服,吴瑕虽然神智清楚,但脚下还是有些无力,此刻就靠在江淼身上,和那日他喝醉了酒没什么区别。

江淼又说:“学长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你一早还要上班。”

骆遇川却走过来,拉过吴瑕一条胳膊,说:“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就蹲下把吴瑕背了起来。

吴瑕有点吓着了,挣扎着要下来:“不,不用,我……”

骆遇川勒着他的大腿往上抬了抬:“别动,江淼一个人扶你上去太辛苦了。”

这话一说,不光吴瑕沉默,连江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跟在后面,悄悄红了脸。

他们住的旧楼没有电梯,吴瑕虽然不算重,把他一路背上七楼骆遇川还是有些气喘。

江淼看在眼里暗暗心疼。

骆遇川把人送到地方也没多留,开车回到家,手机上就收到江淼发来的微信。

-学长,谢谢,辛苦你,晚安。

骆遇川犹豫一会儿,回了一个“晚安”。

他其实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和江淼怎么继续下去,才起一个头就戛然而止他不甘心,可再走下去,又怕旧事重演。

江淼很快回了一个语音过来:“学长,拍照的时间定下来要通知我啊。”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吵着别人,又带着些不安。

骆遇川狠狠握了下手机。他在做什么?让江淼这么小心翼翼,怕他了吗?

他在手机上打了个“好”,又删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喂,学长……”江淼很快就接起电话,声音透着惊喜,还有忐忑。

“等我安排好,会提前和你商量的。”

“啊……哦。”听着有点失望。

“江淼,”骆遇川顿了顿,放柔了声音,“今天我态度有点不好,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

江淼又啊了一声,就沉默了。

骆遇川吸了口气,又说:“我……我需要调整自己,这个过程可能不会太快,你愿意等我吗?”

电话那头江淼好一阵没有声音,骆遇川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终于他听到江淼说:“学长,我不等你,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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