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其实是很想见到景清的。

至少, 在打开这扇门的前一秒,她还在想他。

想象着她威风凛凛的带着警察去传销窝里解救他;想象着传销团伙被一网打尽后,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 笑着说真厉害;还想象着回复他那天晚上的告白, 她会牵着他的手, 也许会害羞, 又也许会别扭,但一定会很认真地对他说如果你的喜欢还没有过期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错过了这么多年,让我们回到原点, 在一起吧。

也许她还不能那么快的放下上一段感情, 也许她还没有做好接受新的感情的准备,甚至对他的感觉都有点暧昧不清,模糊又朦胧。

分不清对他的心动, 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感动。

但是没关系, 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外面的世界那么广,只要在一起了,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明确心意,发自内心的喜欢他,比他对她的喜欢还要喜欢一百倍。

她,是真心这样想过的。

从传销窝里跑出来后,秋澄想过无数种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 但没有一种会像现在这样——

景清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唇边的笑意嘲弄而讽刺,幽黑的眼眸深不可测,像是吞噬万物的黑洞,折射不出一点光亮。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相对无言。

他身后还跟了许多人,高大壮硕,面带凶光,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样子。

秋澄一眼就认出是追捕她们的那些人。

她白着脸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心灰意冷。

没想到就算走到了这里,还是难逃被抓回去的命运。

还是由景清亲手带人抓的。

秋澄自嘲,真是有意思。

不过她并不后悔逃出来,只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长一个心眼,为什么要被出逃的喜悦冲昏头脑,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陌生人。

是的,陌生人。

景清他们能一下找到这里,一定跟她功不可没。

胡芳和陈敏在愣了一下后,也马上明白过来,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屋内。

那个慈眉善目,说着要帮她们讨回公道的大婶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走起路来姿态雍容,水桶腰一扭一扭的,硬生生从一个纯朴的农家女变成了一个妖艳贱货。

秋澄冷眼看着她,果然传销里最不缺的就是戏精。

“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们?!”陈敏气愤地大喊。

“是又怎样?”大婶拿手甩了一下头发,不屑冷哼,“还不都怪你们自己蠢,怨得了谁。”

她看到景清他们,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抱着景清的手臂撒娇:“小景你可总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还有这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吵得要死,你们回去可要好好教训她们。”

秋澄眉心一跳,面色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们。

“多谢刘经理举报,我这就把她们带回去。”景清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淡笑道。

“经理?你是经理!?”胡芳和陈敏大为吃惊,很难想像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穿着廉价衣物的女人会是传销中月入五位数的经理。

好土。

大婶没理她们,目光痴迷地看着景清,手指暧昧地在他胸前划了个圈,抛媚眼暗示:“不要走了,这几个丫头随便交给他们就好,你今晚就留下来吧,你还从来没有陪过我呢。”

“抱歉,你说的这几个丫头太狡猾,上头有令一定要我亲自护送回去,恕我不能从命。”景清皮笑肉不笑,再次和她拉开了距离,挥了挥手,身后的男人们一拥而上,把秋澄三人制服。

秋澄没有抵抗,反正也不可能打得过,认命地被他们扣住胳膊,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个魔窟。

***

举手跟着假警察走的一共16人,算上逃跑的,现在已经全部捉回。

昏暗阴森的客厅里,满满当当站了差不多四五十人,其中包括秋澄在内的十六人抱头蹲在地上,等待发落。

讲台上,领导人物除了陈主任外,还新添了许多新面孔,男女都有,穿西装打领带,穿得像社会精英,皆含笑望着他们,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秋澄听他们一口一个经理王总的,应该都是传销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也不知为什么会齐聚一堂。

值得注意的是,景清也赫然在其中,漫不经心地站在一侧,显得格格不入。

“我数数,啧啧,总共十六个,我记得历年来所有据点中最高的也就只有十个吧,陈主任,你们这儿真是人才辈出啊。”被称作王总的男人点了一根烟,笑着挖苦道。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实在非常抱歉。”陈主任抹冷汗,转头,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对着他们大发雷霆。

“你们真是气死我了!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好,才会让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还用警察来压我,告诉你们,如果警察真想管,我们早就坐牢了,还用你们去告啊,一群没良心的东西,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收拾你们,我这个主任就白当了!来人——”

“等等,主任,您该不会是想打他们一顿吧?”景清忽然打断他,询问。

“有什么问题?惩罚条例有明确规定!”

陈主任语气很不好,眼神威胁地看着景清,他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的话,领导就算了,区区一个组长有什么权利,好像自从带这小子去见了高层领导后,他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名副其实的白眼狼!

“可是这么多人,要是全部都用暴力镇压,费时费力,难以服众,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景清淡淡陈述事实。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陈主任怒,刚要骂回去,一个女经理突然道:“我觉得景组长说的有道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乱来。”

“难怪陈主任这里逆反的人这么多,怕不都是屈打成招的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讲究的是以德服的人,而不是暴力。”

高层们你一言我一语,隐隐责怪起了陈主任。

陈主任脸憋得通红,压制住怒气,假笑着问景清:“那依景组长看,对他们的惩罚措施有何高见啊?”

“这个嘛。”景清歪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底下秋澄的脸,她刚好也在看他,视线交错,两人默契地移开眼。

“我觉得把他们关在地下室饿个七八天,应该就会长点教训吧。”他勾唇,用着开玩笑的语气道,眸色却漆黑无波,不含任何情绪。

引起轩然大波。

“胡来!”陈主任沉下脸呵斥:“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然而高层们商量了许久,觉得景清这个惩罚折中一下其实可行,简单又方便,便决定把秋澄他们关在地下室六天,其中只饿两天。

景清像是达成了目的般,耸耸肩,刚要转身,忽而听到一直没有发表看法的王总色眯眯地问陈主任:“嗳,第一排第三个那个妞叫什么名啊?长得挺好看的。”

“哦,她啊,叫秋澄,我们这儿的大美女。”陈主任道,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警惕地看着他,“怎么,您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哪能啊,只是问问。”王总随口道,可是看着秋澄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收敛,淫秽而露骨。

陈主任完全不信。

景清脚步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离去。

***

地下室很宽敞,除了门和厕所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是传销团伙特地为了惩罚他们而打造的监狱,不听话的人一般会被关在这里。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关进去过几次,秋澄曾经就进去过。

传销人员粗鲁的把他们拽进地下室,当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黑暗彻底笼罩了这个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坐在一起都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十六个人怀着对彼此的戒心和防备,一般只和关系亲近的人坐在一块,分散在地下室的各个角落,小声聊天打发时间,气氛倒没有很沉闷。

秋澄和胡芳陈敏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没想到只是关地下室,我还以为会挨打呢。”胡芳露出一副侥幸的表情。

“多亏了组长,不过他说饿七天时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还以为这回真的死定了。”陈敏心有余悸。

“想也知道他是故意的,拐着弯帮我们……不,帮秋澄呢。”胡芳捏了捏睡在自己腿上的人的脸,调侃,“大小姐,我说得没错吧?”

秋澄无语地拍开她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胡芳叹气,“要不然多无聊。”

“是啊,竟然要待六天,比以前都要久。”陈敏惆怅。

秋澄:“……你们就一点不受打击的吗?”

哪像她,丧得跟什么似的。

胡芳想了想道:“其实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从天堂掉到地狱,习惯了从希望过渡到绝望,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她们已经习惯性的不抱期望,最后才不会失望。

闲着也是闲着,她们又继续唠叨,反正是不给饭吃,又不是不给水喝,也许说累了睡得也更香,一睁眼就是六天后了呢?

聊恋爱,聊理想,聊生活,最后又不可避免地聊到景清,作为传销里最吃香的黄金单身汉,他的感情生活一直都是个谜。

她们看向秋澄,虽然看不清她们的脸,但秋澄知道她们的眼睛一定很亮。

秋澄算是彻底败给她们了,无奈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和组长以前为什么分手?”胡芳好奇。

“……我和他以前又没在一起过。”秋澄嘴角抽搐。

“那你是怎么和罗宇勤在一起的?”

“对啊。”陈敏插嘴,“你怎么会看上他?要我绝对选组长。”

“感情是我能控制的嘛。”

秋澄撇嘴,理了理思绪,从头开始讲起:“我和景清是高中同学,然后他和罗宇勤是室友,我那时很喜欢罗宇勤,一个劲的求景清帮我追他。”

“然后呢?”胡芳问。

“然后……他就真的帮我追到了他。”

似乎觉得可笑,秋澄扯了扯嘴角,陷入了回忆的漩涡,“虽然不是有意的,但高中和景清厮混在一起时,他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向罗宇勤告白失败后,景清好像对她更好了,教她学习,逼她参加学校活动,促进她和同学关系,把她介绍给他朋友认识,周末有空就叫她出去玩。

让她的世界一下子从荒芜,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甚至到最后,她竟然等来了罗宇勤的告白。

秋澄讲到这里,苦笑一声,眸光渐渐柔和,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喜欢我又不说,只知道掏肝掏肺,有个毛用。”

所以,被他强吻时才会那么震惊,下意识扇了他一巴掌。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因为第二天,他就从学校退学了。

所以秋澄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他是被自己一巴掌扇走的=_=

听完整个故事,胡芳和陈敏没怎么懂,因为没头没尾的,秋澄虽然是当事者,但更像是旁观者,一心一意喜欢着罗宇勤,对景清不甚了解,也很少在乎。

所以最后人家走了才后知后觉从别人的嘴里知晓。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

而当年的真相,或许只有景清本人才知道吧。

***

在地下室里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天睁开眼就是黑夜,肚子饿了也浑然不觉,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

不过好在有人送水过来,大概一天一桶,从他们开门的次数大概可以推算出过了多少天。

一天,在一个分不清是不是夜晚的夜里,众人睡得迷迷糊糊时,门突然开了,进来了几个壮汉,手上没有拿水。

他们径直朝秋澄走去,来势汹汹,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抓住她的手臂。

秋澄惊醒,意识尚不清醒,就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他们给她拷上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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