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不过刚亮,路南屏想必还没有醒吧?萧子恒想着,放轻了脚步慢慢朝院子走去。不想,还未走到院子,就听见一个略带哀怨的女声,在缓缓吟道:“君主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萧子恒不知道为何,听见这样的吟诵,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路南屏这样浓烈的哀怨,并不是为自己。

他停住脚步,忽然觉得越发烦躁起来,他转身走去,茫无目的,只在硕大的萧宫内乱走乱逛。

天大地大,竟然忽然没有一个说真心话的人,一个安静让心歇息的地方。萧子恒终于体味到了父皇那样孤高寂寞的模样是因何而来了。

天子的骄傲,都来自于他的孤独。

他分离走了一段,直到有些气喘,才停住脚步,抬头一望,竟然到了设宴的地方。看着熟悉的台子,萧子恒不禁又想起了那一次路南屏和莹宁在这里斗舞的情形。路南屏身法轻灵,竟然只看过一次便将霓裳羽衣舞跳到那般极致,令人惊艳。

他的眼前,好像又呈现出那一次舞会的情形,萧子恒甚至看见路南屏坠着一根丝带,回过头朝自己暖暖一笑。萧子恒不禁也浮起丝笑来。

忽然,身后一个小太监小声道:“皇上,该上早朝了。”

所有幻影瞬间消失,萧子恒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抓,然而,手伸到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变成拳,缩回了自己的袖袍。

萧子恒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知道了。你们先准备,我即刻就到。”

那太监也察觉到皇上情绪不对,得这样的大赦,立刻躬身退着跑了。

萧子恒站在舞台旁边,深深凝望一眼,才转身干脆的走了,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再不舍得离开。

路南屏跑得累了,马儿浑身是汗,汗水浸到她的衣服上,混杂着她的体味,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此时是一声洛西大军战士的打扮,英姿飒爽,看起来就像一个急于办差的士兵,再加上她有陈疑亲写的通行证,一路跑来,到也是畅通无阻。

加上陈疑一向治军严厉,颇受夷族百姓爱戴,所以,当她才从马上跃下,立刻有旁边一间茶棚里的小儿出来招呼道:“官爷,您是要歇歇吗?”

路南屏将马儿牵到一块有草的地方回身道:“是。”

那小二也不说什么,立刻回去布置了。没一会儿,他就上了三个馒头,一碗稀粥,附带了一小碟子卤牛肉。

路南屏感激的道了声谢,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说道:“劳烦小二哥再给我的马打些水,弄点儿粗盐给它。”

小二接过银子,说道:“官爷,这水好办,不要银子也给您办妥了。只是这盐,我得问问掌柜的。”路南屏知道盐是官家垄断,一向管得甚严,人吃盐尚且不够,哪里有拿来喂马的。可是,她这匹马长途奔袭,已经非常疲劳,接下来又还要继续跑,她心里又不忍,只好应道:“没事,你和掌柜的商量商量便是了。”

小二点了点头,便将银子递给掌柜的,俩人说了一番话后,掌柜的将银子一收,回转身拿了一小撮盐放在碗里兑了水递给小二。

随即抬起头来朝路南屏一笑,路南屏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然后又低头吃了起来。她毫无吃相,只想尽快赶到洛西国去。

三下五除二的搞定,她起身朝马儿走去。那马得了片刻休息,又吃了喝了,此时又已经神采奕奕。见路南屏过来,欢喜的嘶鸣了一声。

路南屏抚摸着它的鬃毛说道:“要辛苦你了。可是没办法,等到了洛西国,我让你好生休息。”说着,翻身上了马。

那马极通人性,不待路南屏催促,已经放蹄奔跑了起来。

洛西国东城,浮天阁。

萧子怿安静的躺在一个摇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身旁的红炉上还放了一个小茶壶,此时茶壶的水已经涨了,从茶壶嘴里喷出一股水雾,水汽蒸腾,渐渐氤氲了一室,带着茶香,晕染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窗格将院子里的景色隔成了无数份,彼此却都又有联系,萧子怿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色沧桑,像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而此时,他不过三十岁不到。

莫邪端了碗药进来,说道:“主上可暖和些了?”

萧子怿侧头,点了点头,然后看见莫邪手上的药碗,不禁皱了皱眉说道:“这药怎么又熬起来了?吃了多少副亦是无用。”

莫邪笑道:“都说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样浅显的道理,我这个舞刀弄枪的粗人都懂,主上怎么会不懂?”

萧子怿一笑,说道:“我到觉得,你们越来越像文人了。”

莫邪帮他撑起身子,这才递过药碗去,一边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再不好好调养,主上难道不想踏雪寻梅了吗?”

萧子怿闻言,抬起头来看着窗外,好似此时的院子,已经被白雪覆盖一般,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让人在院子里栽些梅花吧。”

莫邪笑着道:“嗯,明年开春就移些过来。”说着,却感觉到莫名的悲伤。萧子怿,什么时候不是去山里寻梅,何曾在院子里看过梅花?

他看了院子一会儿,低头吹了吹,将一碗药一口气喝光。莫邪急忙接过碗,背过身道:“主上好好休息会儿,我去厨房给您炖点儿银耳莲子,最是润肺止咳的了。”

萧子怿却好似可以看到莫邪似的,淡淡说道:“我这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们也不必如此。”

莫邪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碧落忽然从外面蹿起来,带进来一股冷风,萧子怿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莫邪急忙将房门关好,责怪的骂了一句:“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碧落挠了挠头,忙不迭的道:“暗来了。”

萧子怿咳了半天,喝了一口热茶,总算是好了些。刚刚坐稳,暗便从外间走了进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后,深深的凝视着萧子怿。

这是他们俩在离别以后第一次见面。莫邪和碧落都知趣的退了出去。萧子怿看了暗半天才道:“你这般模样,总看不出来老没老,我在想,我是否也该学学你。”

暗无奈的笑了笑道:“我早已老了,到是主上未见老。”

萧子怿淡淡一笑,说道:“辛苦你了,这阵子在萧宫里陪着他。”

暗摇了摇头,说道:“属下只恨自己无能,未能替主上分忧解难。”

萧子怿靠在椅子上说道:“暗,我的心已老了。如今,除了路南屏,我什么都不想。分忧解难的话,你此时说来,到成了我的负累了。”说完,看了一眼暗,说道:“你快起来,我们坐着聊。”

暗站起身来,坐到了一旁。他甫一进来,就觉得萧子怿似乎有什么不同了。此时才发现,他越发淡得像天边一抹微云,摸不到也触不到,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暗想了半天,终于问道:“主上,难道就任由他这样下去吗?”

萧子怿想了想,问暗道:“你跟随他也算有一段日子了。你平心而论,他是否是个好皇上?”

暗想了想,心里不愿意承认,却终究点了点头。

萧子怿便笑了笑,说道:“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这就足够了。”说完,见暗要说话,急忙抬手阻止了他,又继续道:“何况,我在夷族这段时间,终于体会了那种闲适安逸的生活,我不想再那么累了。”

暗听见萧子怿如此说,到了嘴边劝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只有红炉上那个小小的茶壶还在往外冒着水汽。莫邪推门进来,给萧子怿换了茶,给暗倒了一杯,然后又退了出去。

萧子怿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月影是我一手创立,年少时,心高气傲,致使许多人为了握一已私欲而丧生。如今想来,倒是有些愧疚的。”说着,转头看着暗道:“你如今是月影的负责人,你也想想吧,若你们依旧想报效国家,那么,便带着他们投了他。若只想过安乐的日子,便解散了月影,让他们各觅生计吧。”

暗闻言,心中大惊,萧子怿这番话,是彻底放弃了夺位的心思了。他急急问道:“为什么?”

萧子怿并没有恼怒他的无礼,而是淡淡一笑,说道:“我在齐宫内,受了极重的内伤。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若一番争斗再次坐上那把龙椅。不过几载,那龙椅也是他的。不若现在放开,大家都落个清静。也免去了许多杀戮。”

暗看着萧子怿苍白的脸,心中一阵阵的抽痛起来。他终于脱口而出道:“主上,这一切,都是因为路南屏。因为那个女人,你才会改变,因为那个女人,你才会在齐宫受了这样的伤,如今,你又要为了那个女人,放弃王位,放弃月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萧子怿转过头看着窗格外萧索的秋景,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心里,不是不矛盾的。没一个男人,都有逐鹿中原的雄霸之心,何况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然而,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让他想,这一切的付出是否值得,他真的不知道,他不敢去细想,他怕自己也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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