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路南屏刚用完早膳不久,就听宫女进来通传,楚美人来了。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

楚映繁从微光中走了过来,让站在殿门前的路南屏看到她那份白得通透的肌肤,都心生感叹。

只是,当两人的距离再靠近些,楚映繁不免被她瞧出脸上似乎带着几分病意。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瞧见她眼下隐隐的乌青,路南屏估摸着,她这位妹妹怕是昨晚没睡好。

锦妃娘娘在心里直呼心疼,牵着楚映繁的手就嘱咐:“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我这里想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像楚尚书那样的父亲,说几句不着五六的话,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就如同路言霖一样,就当他们放了通有味道的气体。

当然,这样的话她也就放在心里吐槽。当着映繁的面,路南屏也不会说出口对楚尚书差劲的评价。古代的血缘之情,比之现代更为强烈些。有道是无不是之父母,忤逆之人有,但愚孝之人在这里更为常见。

说到底,路南屏还是担心自己这位妹妹,万一在心中埋怨着楚尚书,内心深处还搁着几分孺慕之情。

昨晚睡得时间倒是不短,就是连续做了两场噩梦,醒来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对着姐姐,楚映繁摇摇头,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扶着她一同坐下。

知道她担心着自己的身体,楚映繁特意解释一番。

“姐姐昨日特意派长谣送我回去,妹妹怎能不亲自过来道谢。或许是昨夜拂了寒意,倒是没什么不舒适的感觉,也就脸上显露了些,姐姐不必挂怀。”

路南屏也是由己推人。

昨晚宴会结束后,回到宫里沐浴更衣,等她躺到床上,时候已然不早。因此,今天早上被皇帝陛下起身的动静吵醒了,她也没跟着一同起床,而是重新入眠后睡到刚刚才起身。

无论在哪里,睡眠不足,对身体来讲,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劳损。

提前衰老,身体器官衰竭,什么的,并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哪天,因休息不足这样的缘由,身体出什么严重状况,才是真正地后悔不迭呢!

又多劝说了她两句,见她答应着点了头,状似听了进去。路南屏才喊过长谣守着内室的门,拉着楚映繁的手,径直走到寝室之中。

见她带着她神神秘秘地进到房间里,不知要做什么,楚映繁也不开口主动询问。只默默地看着她从梳妆盒最底层中,寻出个什么,又拿了出来。

而当路南屏张开手掌,在她面前展示出她手中那根发钗时,楚映繁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是她看错了吗?

“这……这是……”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根熟悉的事物。

从路南屏手中拿起这跟发钗,楚映繁的玉葱一般的手指从根部慢慢地向顶端移动。是那根,最上头,还是她熟悉的祥云图案。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奶娘曾亲口跟她说过,这是她未过门前,未来夫君亲手打制的。因此,这根状似普通的发钗仅此一例,天下之间,独一无二。

她还依稀记得,当初奶娘讲述起这根发钗来源时,脸上浮现的那种满足的浅笑,那是她一直以来对幸福的定义。

“姐姐……这根……怎么会……”

之前是因为惊愕,而此时,她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握紧手中的发钗,情不自禁地幻想起来:这根发钗在姐姐手里,难道是?

不,这不是真的。父亲昨晚还曾言语严厉地提点,奶娘应当还在府中。对的,姐姐尚未开口,她不该往不好的地方想去。

路南屏没料到,发钗刚拿出来,就引得她泪眼汪汪,立即抽出衣袖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替她擦拭。

“可别哭了,仔细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幸好她之前就打算将她奶娘过世的消息隐瞒下来。否则若是她刚才无所顾忌地开口说出这样的噩耗,怕是她一时难以接受,哭得晕过去都是可以预见的。

哄了许久,楚映繁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只是,她红了的眼眶,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这发钗,怎么会在姐姐这里?”

当她摊开手掌,那祥云花纹已经被她抓得硌在手心,印出了清晰的花形。

说到这里,路南屏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从事情最初的起源谈及。

“之前去映夏阁探病,无意间看到谭晚妆欺辱你一事,你还记得吧?”

想起那次,楚映繁隐隐地有些愧疚,“嗯。”她点点头,不言不语,静静地聆听她的话。

见她这样,拉着她一同坐到矮榻之上,路南屏开口时,也有些难以启齿,“姐姐怎么问你,你都不愿说出口,姐姐当时就猜想,你定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就托了宫外的朋友,去调查你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我不信任姐姐。只是……”楚映繁急忙地想解释自己的初衷。

“姐姐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路南屏也想向她表示自己的歉意。

两个人都忙着打断对方的话,各自听到对方的半句话,“噗嗤——”一声,不由地被对方感动地笑出声来。

见她还笑中带着泪水,路南屏一边擦着她挂在眼角的泪水,一边捂住她的嘴唇,理解地言道:“我懂,我都懂。我猜得出你为什么不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调查。”

手指着她掌心中,静静躺着的发钗,锦妃娘娘一一言说:“后来,我宫外的朋友就托人传了这根发钗进来,另附了一封信,告知了你家中的状况。”

一听到她说到这些,楚映繁忙不迭地一一询问:“奶娘还好吗?有没有受他们的欺负?杏儿呢?”

“好,都好。她们已经被接出来了,现在生活在南方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日后,若是有机会,你还可以去看望她们。”微笑着,撒着善意的谎言,希望映繁的奶娘,不要介意她这样做。她们都希望映繁活得无拘无束,开开心心。

“只是,这根发钗?”楚映繁犹自带着几分不好的预想,她悄悄将目光从发钗上转移至路南屏的脸上。

不知道这根发钗还有其他什么作用,路南屏迷惑地看向她,“这根发钗怎么了?”

见她神色正常,楚映繁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释放了心中那些猜测。继而,带着几分回忆的口吻,讲述着这根发钗上发生的美好故事。

“杏儿是我奶娘的女儿。这根发钗是杏儿她爹也就是我奶娘的夫君,在当初向奶娘求亲后,亲自做出来的第一根发钗。奶娘对这根发钗视如珠宝,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却又从不离身,曾说过,她要将这根发钗带进棺材里。”

听着楚映繁这样说,路南屏心中“咯噔”一声。

她默默地打算着将来告诉映繁真相的时候,再将这根发钗,归还至那位奶娘手中。只是现在,还不得不暂时隐瞒着她已经过世的消息。

思维转悠地很快,路南屏迅速地想到接应的话,“既然奶娘将它送进宫来,应当是希望它能陪伴在你身边。不如你先保存着,等某一天有了机会,再亲手交还至她手里。”

如今虽然没法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在将来,她能给她创造出这样的机会。离开后宫,去过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生活。

拄着那跟发钗,楚映繁喃喃自语:“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摩挲着她的发际,路南屏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轻声安慰后神色变得慎重起来,“嗯,会有的。只是,现在,姐姐还要与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姐姐希望你能同意从谭晚妆那里搬出来。”路南屏认为那些要挟都不再具备威慑力,那么映繁搬出来,就是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

还顾虑着一些其他事情,楚映繁迟迟不敢下定决心,“这?”

知道她心里还有所顾忌,路南屏一举将它打消。

“如果你是担心你母亲的安寝之地,姐姐已经托人时刻关注着那边,所以不必担忧!”

这一切都得感谢萧子恒,是他考虑得最为周到,否则,怎样劝说映繁,怕是都无法动摇她心中的顾虑。要怪也只能怪楚尚书夫妻,太不是东西。

眼瞅着她泪水再次噙满眼眶,这个最大的问题得以解决,路南屏终于看到映繁缓缓地点头,表示答应。

她心中也极为欢喜,“姐姐打算最近寻个机会跟陛下提一提。锦南宫还有两处楼阁,就是我这里地方不好,有些偏僻。若是你不喜欢,姐姐想办法挑一处附近的宫殿,如何?”

“锦南宫很好,再没姐姐想得这般周全的了。”

楚映繁感动地热泪盈眶,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她所有的忧愁,都被姐姐解决了,如今压在心口的大石移除,心情一下子变得豁然。

路南屏点了点她的额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是可怜又可爱。

“傻瓜,我们是姐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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