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但是容华，而且是容华。
望着渐行渐近的容华，恍惚间，容缓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细雨霏霏之日，平城城门之前，一身贵紫长袍的容华向她走来的模样。
那时，她心无杂尘，只盼长久承欢于夫人膝下，做那个永远被夫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娃儿。面对那样的容华，既有仰慕，也有遗憾：他为何与夫人离得那样远？这样养眼的人，不能时时得见，有点可惜呢。
事隔多年，人事两非。
同样是城门之前，同样是迎面走来，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容华身着灰色长衫，头裹同色幞帽，恰似一游学四方的书生。然而，如此的他，仍然醒目的很，行经之人，无论男女，总会回头一望：皎皎如玉树，焉能不回顾？
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看着如此的容华，依然还是赏心悦目。容缓自忖倘若路上得遇如此陌生少年，也定然不禁回眸，心旌摇摇。
“容城主。”她立定脚步，迎接对方，“阁下出现在此处，实在令人意外。”
容华未语。
他早早便看到了她。
她从城门走出时，百姓自发避让道路两侧，他遂也随身于百姓之后，看着一地之主的她徐徐而来。
在平城时，她也从未卑微，但那时的她，是收敛着的，压抑着的。眼前的她，自信写在眉梢，从容尽在目内，就连行步的姿态，也是优游适缓，且稳且健。而迎向自己的这双眼睛，没有喜，没有惊，没有厌憎与恨恶，就那般望着他，如同望任何一个熟识的友人。
“不请我进城小坐么？”他开口问。
容缓黛眉掀了掀，目扫周围，指向路畔一家茶摊，道：“先在那边小坐片刻如何？家中凌乱，总是要洒扫一番方能待客。”
容华听着这显而易见的拒客辞，着实有些意外：她居然不想迎他进门的么？面色不由就沉了下来。
容缓视而不见，径自举步。
茶摊主人是位须发皆白的老翁，在此设摊自然是了这人来人往的客流，在赚些养家糊口的小钱的同时，顺便也能看一下人们的生离苦，相逢喜。只是，今日的来客让他有些无措：这位是传说中的青州主上吧？他这小庙迎来这么一尊菩萨，真真惶恐也。
“主上，咱们这里最好的茶也就是今年刚下来的雨前龙井了，不知适不适您的口？”摊主端来一壶茶，忐忑请问。
主上？容华瞥一眼容缓，后者面色淡然，波澜未起。
“有雨前龙井已然很好了。”容缓浅哂道。
兰慧对这二人间的气氛无端就感到脑仁泛痛，遂转过身，向摊主道：“如果有什么伴茶的点心抑或干果，尽可端上来。”
摊主想了一想，钻进以一道布帘相隔的后间，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两碟瓜子、一盘花生，略有窘色道：“这些都是自家地里产的，不知主上可用得习惯？”
兰慧释笑：“主上也是穷苦出来的，自然用得习惯。不过……”她向着容华浅浅福了一福，“容公子，您可用得惯这些么？”
容华举眸：“容某戎马多年，在外粮食短缺时，野菜也曾吃过。”
那就是用得惯了？兰慧自行解释，示意摊主尽数给摆放上桌。
容缓取了枚瓜子，以手剥开后放入口内。
容华扬眉淡哂：“用不惯这些的，是你们‘主上’吧？”言讫，他径自将瓜子放在牙间，极为利落地留仁去皮。
兰慧赔笑上前：“是容公子不了解，我们主上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这般纤细。”
容华听出了些许的不以为然，眉心蹙了蹙：“容某以为你家主上历经诸多事端，当会有所改变太对。”
“这……”容城主是准备和她这一介奴婢聊上了么？兰慧继续笑，笑得唇角抽筋，“人经历得多，自然就会变得多，只是，这些打小养成的习惯，哪会说变就变？”
难怪容保从前总是兰慧将府里的丫头压得死死的连大气也不敢出，原来是当真有几分魄力。容华隐约记得自己先前对这个丫头算不好，看来是心存怨气了。
“容城主。”容缓浅声开口，“您不远千里，来到这偏僻的青州城，应该不是为了挑剔容缓的饮食习性才对。请问，有何贵干？”
这才是容缓。容华端过一盏清茶，悠悠摇着杯中水，道：“本城主并非专程来此。”
“原来‘也’是途经此地么？”赵大小姐从前到访时，也说是中途经过，暂做停留。
容华听到了那个“也”字，却是做了别番解读，冷冷道：“原来除了容某，早有人途经了这座青州城。”
容缓哑然失笑：“我的青州城虽非繁华大都，却也是百业渐兴之地，来此经商行贸者多不胜数，莫说途经，将此当成目的之地，落叶生根者也大有人在，容城主又何须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一人？”
倘若方才他话外有声，她的回答也定然是弦外有音，个中意味，他不愿做太多联想，道：“容某忘记了恭喜容姑娘。”
“嗯？”容缓微讶，“恭喜？”
兰慧在旁使以眼色。
容华已道：“恭喜你成为青州城的主人。”
容缓莞尔：“无他，惟水到渠成耳。”
容华目扫四方：“在此，你再无寄人篱下之感了么？”
容缓颔首：“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然不会再有。”
容华眯眸:：“即使它极可能成为葛州的屏障？”
容缓微怔：“屏障？”
“为葛州阻挡大漠彼端西域诸国的入侵，难道不是屏障？”容华眸光无温，“而这西域诸国中，论及国力，当属大灵国首屈一指。”
绕了半天，终天到正题了么？兰慧暗叹一声，替这位傲娇城主着急不已：有话为什么不能直说？
容缓沉吟片刻，问：“方才容缓忘记问了，城主既然说是途经此地，不知您欲往何处？难道正是大漠彼端的大灵国？”
容缓面色倏冷：“容城主所往之地，并非大灵国。”
“既非大灵国，又何故提到这三个字？”容缓神色清清淡淡，“据容缓所知，在西域诸国，大灵国的战力、国力皆属中层，算不得什么强大之国，容城主从何处得知它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