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不好相与,可今日的脾气却是极好,她费力地握着筷子,往孟辞临碗里夹了一个羊肉水晶饺。

“你日日戴着这幅面具,可累啊?”少帝没有看他,自顾说道,“其实原本,我们该是再亲近不过的。早先还在太学的时候,我没少连累你一起挨罚,那时候能同患难,如今怎么不成了?我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你一样,我的心思你能懂,你的我也能,你何时才能不防着我呢?”

少帝说的,孟辞临能懂,只可惜少帝口不应心久了,说出来的话只能信三分。若说戴面具,这阖宫上下哪个不是戴着面具,少帝如今时不时的孩子心性才是当真让他放心不下的。

按照以往,孟辞临应当回一句:“臣对主公自然是真心实意。”可他如今没了周旋的心思:“君君臣臣本该上下有序,主公宽宏,可臣不能不顾祖宗规矩,还请主公体恤则个。”

少帝看着孟辞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说:“罢了,吃饭吧。”他们二人皆是极高傲的性子,在朝堂上博弈,在这情爱上也是如此,哪个肯先低头呢?若不是上一世的孟辞临对她情深独钟,她岂会来这里碰这个软钉子。

她和孟辞临,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死路。

孟辞临原本待她没这么寡淡,如今他心绪低落本事正常的,且前一世如何能和现在相较呢,少帝想着,可心里还是不大畅快。

少帝手上疼得厉害,连带着右手握筷子也使不上力气,平日有刘钦在侧伺候饮食,如今她惦记着和孟辞临有个独处的机会,让刘钦退下了,再半路叫进来像什么样子。她够不着再远的菜肴,索性便不吃了,只顾着面前两道菜,过去定的规矩,食不过三匙,可如今她也不顾了。

孟辞临对她不搭不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世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可孟辞临如今一幅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伤了少帝的心,先前动心的是他,如今她却像个傻子似的几次三番表露心迹。

少帝前前后后活了两世,可对情爱知之甚少,她分不出现下自己是什么情绪,只是心里头酸酸涩涩的,吃饭都没了味道。

碗里突然多了一勺白龙臛,不过是绯,鸢鳜鱼做的肉羹,是她原本极喜欢的一道菜,登基以来,有了食不过三的规矩,再好吃的菜也索然无味。

少帝抬起头看着孟辞临,他手中依然执着汤勺,轻声说:“今日无人在侧,这菜臣记得主公喜欢,不妨多吃些。”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点委屈全挂在了脸上,孟辞临看着她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冷淡了些许,虽说朝堂上少帝已然应对得宜,可十五岁的小女孩,若是在寻常人家恐怕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他知道少帝喜欢这道菜也实属偶然,佩玖满周岁那日,府里摆了家宴,那时兰贵妃尚且在世,以示皇恩,便带着小太子赴宴,彼时的小太子不过四岁,在宫里拘束了性子,难得出宫一趟看见什么都新奇得很,不一会便从兰贵妃身边溜走了。

东瞧瞧,西看看,就跑到了孟辞临身边。

少帝小时候长得好看,再加上嘴甜,对着孟辞临张口便叫了一声:“孟二哥哥。”这么喊是不合礼数的,可惜小太子身边也没跟着仆从,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规矩,孟辞临也就应下了。

兰贵妃寻来的时候,小太子在孟辞临身边加了把椅子,眼巴巴地盯着白龙臛,孟辞临索性给她舀了一匙,兰贵妃忍不住笑说:“想不到灵均和孟二公子极投脾气呢。”

就这么句话,没过几天,从宫里头下了旨意,让孟辞临去宫里头给小太子当伴读。按理说太子选伴读,理应是件极慎重的事情,且不说家室人品,至少年龄也该是相仿,孟辞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道旨意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旨意是提前拟好了,可等他真正入了太学时,已经又过了一年多,莪倪只从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兰贵妃殁了,又月余,传了旨意令他入太学。

住在禁中,难免会遇上皇帝,私下里武帝对着他一派和蔼,哪里像个倥偬半生的帝王,倒像个亲切叔伯,的确是件怪诞事。

少帝笑了笑:“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还记得。”皇帝用膳规矩极多,少帝吃得慢,也不再和孟辞临交谈。待撂下碗盏,少帝才出声问道:“那日的事情,你可查出眉目了?”

孟辞临微微颔首,轻声说:“尸体上没有明细的特征,武器皆是精铁锻造,看样子是刚开刃不久的。臣命律察司上报各武器行贩卖武器情况,发现此类匕首应不是在京中锻造的。按照精铁产地追查过去,只怕和南面脱不开干系。”

天启国幅员辽阔,南方八百里殷川土地,是定南王宋豫的封地。

少帝一愣,忍不住叹息:“外敌环伺,朝堂不宁,如今连孤的叔叔都要插上一脚,这算哪门子亲戚,给我追查下去,切不可走漏风声,叔叔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孤可不能由着他了。”

少帝略一沉吟又道:“这事和王纂有没有关系?”

“定南王若是对禁中有企图,王纂若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怕也不太现实。只是王家风光无两,王纂此刻还没有受到直接的利益伤害,这时候不敢轻易把念头打到主公身上。”

少帝点点头:“他不插手自然是最好,若是有蛛丝马迹,你也不必客气。之前咱们商议过的,王景的时间只怕要提上日程了,郑如恒的女儿还在你府上?”

“臣府上有女眷不是个事,在别的地方养着,倒也衣食无缺。”

“这便好,哦对了,佩玖可好?”

孟辞临的手指微微一顿,轻声道:“是佩玖母亲发现府里头不对劲,先把她送来的,只是遮掩的时候受了些伤,佩玖并无大碍,还托我来看看太子哥哥好不好。”

少帝一笑,垂下眼睛:“今日是初七,后日你吩咐郑如恒的女儿去律察司鸣冤,证据和证人先别急着抖出来,这一次出手必要斩断王纂一个臂膀。”

孟辞临看着少帝谈笑的模样,竟隐隐有几分武帝的影子,他顿了顿,开口:“敢问主公,为何执意铲除王家,而非削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凭借王纂在军中的名望,王家一时半会倒不了,王家的前程还要看太后腹中孩儿出生后,王家是什么个打算,他们若胆敢把主意打到孤身上,那禁中只怕又是一番风云,可若那时候再想对策,只怕是来不及。且太后不倒,王家自然无恙,除非动摇孤的社稷,孤也不会走到这步。”

少帝用勺子搅动着手中的汤羹,轻声说:“我是不是挺可怕的,连自己的母后都算计了进去。孤这个皇帝,当得并不轻松。”

孟辞临看着坐在桌对面的少帝,突然惊觉她不再是个孩子了,还记得少帝坐在武帝身边的样子,小小的孩童,一身衮服,头戴紫金冠,朱紘垂委于脸侧,坐在椅子上,足下垫着黄门专门备着的踏脚。

她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孟辞临斟酌了措辞,道:“权力惑人,人人都要分一杯羹,主公是守成皇帝,但不可怀柔,臣以为主公之策可行。”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