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区回来,徐烟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那则电话。

“是我。”

苏离看着躺在躺椅上,脸色苍白,呼吸极度困难,却还是不肯用呼吸机的男人,压低了嗓音,温柔着语调,小心翼翼道:“我知道。”

他抬了抬手,苦口婆心劝得口干舌燥,打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郁南行硬杠,哪怕是被郁南行从窗口丢出去,也要把呼吸机给他罩上的苏离,见状,连忙示意旁边的人将呼吸机给郁南行给递过去,帮他戴上。

戴上呼吸机,郁南行很快吸了两口氧气,又让人将面罩移开,听着那端的声音,他脸上都是柔和的,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

电话那端,徐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

她一声不吭就带着孩子走了,现在又主动打电话过去,求他帮忙,这种行为,身份对换,她可能连电话都不想接,她觉得自己很可耻。

可是,被向乾那么一说,对薄一心的担忧到了极点,她真害怕薄一心在外遇上些什么。

他们虽然有了些隔阂、矛盾,但那一次也算是消弭了,一心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徐烟从未有过和薄一心这么久都无消息往来的经历,一开始还能勉强宽慰自己,一旦被人戳破了那层伪饰平安的面具,她就坐立不安了。

即便是被郁南行唾弃,被他看轻,丢失尊严,她也得说下去。

“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

“你说。”

他声音很轻,回答得也很快,像是在等着她似的,但又没有一丁点儿催促,温柔得,让徐烟的心也皱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我,现在在哪里?”

郁南行半侧过身来,在她说话的时候,他戴上呼吸机吸了几口氧气,脸色始终泛白,心口的绞痛一抽一抽的,其实,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自己却觉得好了很多,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眼神往前,落在前方的玻璃窗上。

明明那窗户上什么都没有,可站在一旁的苏离,却觉得,他像是透过那扇窗户看到了某个人,他将眼中所有的温柔都经过那扇窗户,送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苏离口中舌尖感觉到苦涩,难过。

这会儿,他不再是那个心心念念里都埋怨着徐烟,厌恶着徐烟,十二万分看不上徐烟的苏离,而是一个心疼自己兄弟,更恍惚觉察到一点儿什么叫真正的喜欢,什么叫爱一个人的苏离。

从前,苏离觉得,喜欢一个女人,就是看着那个女人都高兴,只要是那个女人想要的,就应该竭尽所能的去夺回来,送给她,在这之中,除了他和兄弟的感情,他什么都能夺来给那个人。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对不对。他喜欢,就逞着自己的喜欢,去让对方也喜欢。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那就叫喜欢了。

可是现在,苏离觉得,这是不对的。

并不是要将自己所爱之人想要的一切都奉上是错的,而是,他发觉,其实他的喜欢一直都是很自私的一种自我以为的奉献精神。

什么叫对方所想要的一切呢?像是肖潇那样,肖潇她想要的是什么?是他视作神祗的兄弟,是他唯一承认的大哥,郁南行。

他明知道肖潇对郁南行的感情没有那样纯粹,明知道肖潇隐瞒了什么,明知道郁南行并不是真的喜欢肖潇,当时,只要他肯开口多说一句,只要他肯,肖潇和郁南行不会走到那样一步。

甚至,肖潇不会是那样一个下场。

可是他明明一直都在怀疑,肖潇每次找他帮忙的时候,他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就是不说,不分好坏的帮着肖潇去争夺。

他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是想着她喜欢就行,满足自己内心里对对方的一种隐晦的渴望,哪怕是说不出口的,只要他感觉到自己帮上了忙,好像就能自我感动一样的,其实同样是一种自私的喜欢。

苏离现在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详细的表达自己内心里的感受,只是看着郁南行眼下的这个样子,他知道,他以后如果再喜欢上谁,他懂得了怎么样才叫做真正的去爱一个人。

是给对方妥帖安稳的生活,是克制,是付出,是不打搅,是懂得为她分辨出好坏,在她的意愿里,给她对的,也是最好的维护。

苏离眼睛有点儿酸涩,他半转过脸去,眨了眨发酸的发涩的眼睛。

耳朵边,郁南行发出低低的,很温柔的笑声:“那你现在在哪里?”

徐烟觉得有点儿心里发闷,她抿了抿嘴唇,说了个地址。

他耐心的听着,一点儿都听不出来生意的感觉,还会说:“那是个好地方,适合生活,养生也很不错。”

徐烟就有点儿烦躁,说不上来的感受,他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不应该是生气,嘲讽,发怒,对她的离开各种冷嘲热讽,然后直接挂断她的电话,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吗?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千依百顺的,好像她对着他耍所有的坏脾气,他都能包容、接受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干脆道:“我是找你帮忙的,你帮我找一个人!”

说得理直气壮,她甚至有些期待他的生气。

他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她印象里的郁南行,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还是温和的,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只是呼吸里的气音有些大,隔了一会儿才说:“好,你要找谁,我都帮你。”

“郁南行!”徐烟控制不住自己的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就不说一声离开了,为什么不问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她嗓音有些哑,到最后,声音萧瑟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杨队,你这样,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郁南行捏着手机的指尖有些微的颤抖,旁边的人又要将氧气面罩给他戴上,他摆了摆手,拒绝了,稍稍离开话筒,喘息了两声,郁南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异常来。

他温柔道:“你不需要想这些无用的,在需要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够了。”

他说:“我早就该这么做,是我的过错,烟儿,你只要记得,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对我提什么要求,都是我理该承受的,自然,我也乐意。”

他说:“你打这个电话,其实,我心里很欢喜。”

连说了好几句话,他脸色从白转到发紫发青,苏离见状,不管旁边人的怔愣,忙抢了氧气面罩过来,给郁南行戴上,他夺过郁南行手中的手机,就道:“嫂子,我哥有点儿急事,你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来办。”

这时,郁南行已倒了过去,他半阖着眼睛,不放心的盯着苏离,苏离眼眶发热,他让自己尽量稳住声线:“公司出了点急事,阿奇刚把我哥抢走,我哥交代我的,嫂子,有什么你就说,我保证给你办好。”

徐烟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就道:“我想找一个朋友,她叫薄一心。”

将薄一心最后和她见面的时间地点,还有有关薄一心的个人信息都跟苏离说了,苏离连声打保证,让徐烟放心,徐烟这才挂断了电话。

徐烟这边电话一挂断,苏离急喊:“来人!快!把付老喊过来!快!”

“哥!你醒醒!你撑着点儿,嫂子还等着你去找她呢,还有你那女儿,你别睡过去!”

郁南行从徐烟离开那天晚上开始,身体便每况愈下,时常会喘不上气,苏离和付老联合替他做了个详细的检查,肯定他心脏处的供血血管出现了问题,那枚子弹很有可能已经进入血管处的神经,挤压到了供血血管。

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动手术。

但是,如果动手术的话,手术成功率过低,即便是苏离和付老联合上阵,也没有超过半数的把握。

苏离才知道,郁南行之所以会放徐烟离开,是因为他自己早就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状况的变数,所以才想要把人赶走,赶得远远的。即便,他知道,就算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徐烟也不可能会太伤心。

付老紧急赶了过来,跟苏离商量应对的方法。

“得尽快动手术,”苏离道,“要是再拖下去,血管被挤压,血液拥堵,导致血管爆裂,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付老皱着眉来回踱步:“不能鲁莽,必须得最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动手。”

“什么样才叫万全的准备,”苏离急躁道,“再等下去,哥就要死了!你没看到他撑不住了吗?你没看到吗?”

他情绪失控,急吼出声,眼泪要涌出来,苏离急忙抬手,捂住了脸,可也捂不住已经滚落下来的热泪。

他颓然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无力的啜泣着。

他是业内最专业,最有能耐的医生,什么棘手的问题,在他这里,都可迎刃而解,谁不称他一声苏神医呢?

可是,眼下,他却对自己最亲的兄弟,自己最在乎的大哥,毫无把握!

他没办法救自己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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