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打量着他，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保持着一个谨慎的状态。
郁南行没有想到，他将姿态放得这样低，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可在她眼中，他仍旧是一个不可信的囚徒。
他强扯着两边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舌尖上是苦涩的，他说：“我只是想求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徐烟没有立刻回答，她审视着他的模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郁南行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吊挂在悬崖上的囚犯，等着最后的审判，是堕入万丈深渊，还是能求得一线生机，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手心里都渗出薄汗来。
终于，他听到她开口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来征求我的同意。”
她说：“郁南行，我跟你说清楚，我对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动心了，选择留下来，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要女儿将来和我一样，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漂泊。”
她说：“我活不长的，我自己知道。我希望，她以后能够一个好的生活。”
郁南行急切的想要说什么，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徐烟说完，就疾步楼下走。
她没有看到郁南行喃喃阖动的嘴唇，自然也没有听到郁南行低低的那一声：“你会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徐烟往楼下去，女儿已经犯困，在秦姨的怀里昏昏欲睡了。
一帮人声音也都小了下来，秦姨小心抱着包包往她的婴儿房里去，徐烟也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付叔和苏离要探讨郁南行的病情，也离开了餐桌，去了付叔的房间。
客厅里便只剩下阿奇和郁南行两个人。
等着人都散了，阿奇才来到郁南行的边上，说道：“先生，找到薄一心的下落了。”
徐烟这段时间联系不上薄一心，她虽然嘴上没说，表面上也未曾有什么着急的样子，可她私底下找她在乡下认识的陆家夫妻两个帮忙，在找薄一心的下落。这件事，自然逃不过阿奇的消息渠道。
别说徐烟，兰亭那边其实也在找薄一心。
郁南行看了阿奇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阿奇道：“就在刚才，我收到的消息，薄一心很可能是被倪光给抓走的。”
他道：“她应该是想要出国，往北边去的路上，突然失去了踪影，据我们的人调查，她是又返回了国内，但从行踪上来看，不像是自己突然改变主意。”
阿奇说：“入境处是她的名字，可是入境之后，她的行踪就开始变得扑朔迷离，消失了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她到达过的地点，但是等人找过去，她却又不见了，据我所猜测，应该是想要故意引谁上钩。”
“还能是引谁上钩呢？不外乎是那两个。”郁南行坐下来，修长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他脸庞紧绷起来，淡淡道，“暂时别让她知道。”
阿奇说：“是。”
“兰亭那边怎么说？”
阿奇道：“暂时还没有要回A国的迹象。”
他蹙眉，摇了摇头：“也看不出来兰亭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他在乎薄一心，当初可是他把薄一心给赶走的，可要说他不在乎，现在又四处在找寻薄一心的下落，看不明白。”
“当真看不明白？”郁南行冷嗤了一声，“不过是饵儿罢了。”
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他道：“在他的眼中，倪光是那条鱼，薄一心就是那钓鱼的饵，倪光比徐让狡猾得多，放着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在外，他那张位置怎么也坐不舒服，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总要斩草除根。”
“徐烟现在在我这儿，他手够不了那么长，她也不敢，但薄一心就不同了，薄家完了，她身边的人也都散的散，死的死，拿捏这么一个人，死伤都可不必在意。”
阿奇这下子明白过来，他道：“兰亭是故意将薄一心赶走，目的是利用薄一心来引倪光出来，他好一网打尽？”
“薄一心留在他身边，倪光为人谨慎小心，不会下手，上次声东击西，没能将兰亭一击毙命，同一种方法，倪光不会再用第二次，与其坐以待毙，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防备之中，不如主动出击。”
阿奇问道：“那薄一心小姐她知道兰亭的计划吗？还是说，她是自愿受兰亭这样利用？”
“若是知道，何必要死要活的？”郁南行道，“我虽不大知道这位薄一心小姐，却也知道，她不是个演技精湛的。”
想到那天在医院，看见薄一心孤落的站在阳台上抽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阿奇忽然觉得有些怜悯起这位薄一心来。
“那位薄小姐倒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被兰亭这样利用，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会难过。”
郁南行抬眼看向阿奇，阿奇察觉到郁南行投射过来的目光，不觉有一丝慌乱，忙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位薄小姐有些可怜。”
郁南行笑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样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阿奇脸上一僵，讪笑着道：“先生您就别笑话我了。”
“薄一心这个人，虽脑子有过不清醒的时候，但整体来说尚算不错，她要能叫一个始终清醒着的人带一带，倒也很好。”郁南行说着，意有所指的看着阿奇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阿奇愣了一下，后脑勺轰了一下，整个头皮发麻，他忙道：“我不明白的，先生！”
郁南行不理会他，已起身，要往楼上去：“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赶回去睡，楼下有你的客房，你在这里睡一晚再回去，趁着这个机会，也正好能想一想，是不是该成家了。”
“先生！”阿奇懵得不轻，他看着郁南行将他丢在客厅里，独自走了，伸手往自己脑门上挠了好几下，简直不明白，怎么郁南行就突然跟他提起来这种事了，他不就，不就抱了个不平吗？
郁南行忽然那么郑重的跟她提到追求不追求的问题，其实，徐烟的心里，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那样镇定、冷静，这天晚上，她很久都没能睡着，翻来覆去，脑海之中出现的，一直都是当时郁南行说那段话时的神情。
她看得出来，他对她态度的改变，他现在面对她时，甚至有几分卑微，这在过去，是徐烟所无法想象的。
可她并没有任何欣喜和报复的快感。
她回来，并不是为了报复他，她其实，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要以什么样的状态，和他继续走下去。
摒弃前尘往事，重新开始，这或许是一个好的方式，但是，人的痛觉神经是有记忆力的，哪怕她再怎么说忘掉忘掉，真的就能够完全忘掉吗？每个阴雨天，她小腿疼痛的时候，每当她腹部生疼时，每一个她身体不适的瞬间，她都会想到，是谁令她变成这个样子。
她甚至连提及徐楠，想要去看一看徐楠，都不愿。
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和他心平气和的交谈这件事，不，是任何一件事。
她只能用平淡的、冷淡的，比陌生人更陌生一点儿的口吻和态度来和他对话，相处，好像这么做，她就没有背叛那个曾经伤痕累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徐烟，也能残喘着继续和他面对面的生活。
很别扭，很尴尬。
但是，这又是她自己所选择的。
该怎么样打破这种困境，至今为止，她还没有找到出路，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和她说，想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来追求她。
过去，是她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要回来的这一段孽缘，而现在，他说，他要来追求她，哪怕她是还讨厌着他，但只要给他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给他这个机会，他就满足了。
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选择，怎么处理。
第二天早上起来，秦姨已经抱着包包在逗孩子玩，看到徐烟顶着两个熊猫眼从楼上下来，她把孩子交给保姆，来到徐烟的跟前，上下将徐烟打量了一阵，道：“昨晚上没睡好？”
徐烟刚下来的时候，也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憔悴，勉强笑了一下。
秦姨拉着徐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包包看到他们两个，闹着要过来，徐烟便将孩子放到了膝上。
女儿揪着她系在脖子上的围巾在那儿玩，倒很乖巧。
“过来的时候，我跟你付叔就谈到了你们两个的事，你付叔说我们俩只管过来帮你们带孩子，照顾阿行的身体，年轻人之间的问题，还是要年轻人自己去解决，这话，我不能说他说的错，但我最近也有些不一样的意见，小徐，你想听一听吗？”
早前以为郁南行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秦姨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徐烟心里都记着，也感激着，她知道眼前这个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会不顾对方感受，拼命将自己的想法去强加给人的一个人，更知道，秦姨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点了点头，道：“秦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