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长驰骋战场一辈子，向来都是大嗓门惯了，沈南枝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哪怕前世她都没见过。
因为前世娘亲去世的时候，爹爹被派去平定周边小族的动乱，那原本并不需要爹爹去，但是不知道为何，朝廷下来的指令里点名要爹爹亲自领兵去，又把一些厉害关系夸大了许多。
虽不解其意，但爹爹还是去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一去之后，夫妻便生死相隔了。
孔翎岚垂下来的一只手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甚至比沈南枝的手还要纤细，青色的血管蜿蜒盘旋在薄薄的皮肤下，显得那样虚弱。
接下来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沈亭长低下头去附耳倾听，听完之后在她额角蹭了蹭，又在她鬓角怜惜的吻了一下，亲昵的姿态十足，完全不顾忌女儿在场。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温馨的一幕却让沈南枝觉得有些难受，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继而，那痛楚又慢慢的蔓延开来，就像是慢性中毒。
“枝枝，你过来，你娘亲想看看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十分温和的模样，不见半点儿焦灼，仿佛床上的这个人只是疲倦了躺上去休息一会儿。
但是沈南枝一走近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衣襟上沾着斑斑血迹，床边还有一个盆，里面装了些草木灰，有些结成湿漉漉的团，颜色很深，隐隐传来一些血腥的味道。
一时间，鼻子酸得难以自抑，眼眶发烫，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但是看着娘亲的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眼眶的泪水，就这样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乖巧的趴在床头，任由孔翎岚在她头顶拍了几下，轻声感叹道，“我们家枝枝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姑娘了。”
那个温柔的声音和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更轻更柔了，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力气。
就像轻飘飘的云包裹着你，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沈南枝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是比娘亲还要温柔的。
她亲亲的蹭了蹭对方的掌心，撒娇道，“娘亲的女儿，当然好看啊。”
沈南枝自然是好看的，后来的京都第一美人，即便如今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那风华已经掩不住了。
话音一落，脑袋上忽然“咚”的一声响，却是沈亭长半点儿不留情的在她头顶上敲了一下，“少占你娘便宜，你若是能有你娘这般眉毛，还会长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其实往常沈亭长都是很护着沈南枝的，但是如今风向却转的比沈南枝都快。
沈南枝扁了扁嘴，“等哥哥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欺负我。”
对方显然是被噎了一下，然后又淡然道，“你哥哥回来也没用，你以为每一次你哥哥都能护着你吗？”
他像是话里有话，但是那时候沈南枝没有去细纠，只是笃定地说等哥哥回来帮她出气。
父女俩一番打闹下来，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孔翎岚脸上也有了笑意。
沈南枝想问一问到底怎么了，但是父亲和母亲不说，她也就只当不知道，把这当做一场寻常的风寒来看待。
一下晚课就赶着回来了，沈南枝还没来得及用晚膳，于是便在家用了晚膳。
孔翎岚吃得很少，也即是惦念着沈南枝在才强迫自己咽下去，往常总是吃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
看着她这样强迫自己的痛苦样子，一辈子没流泪的人在自己的女儿面前红了眼，生怕被妻子看见，又匆匆的背过身去，装作和沈南枝抢菜吃的模样。
很显然，孔翎岚实在是没什么精力了，用过晚膳没多久就歇下了。
沈亭长赶着沈南枝出了卧房的门，身后的门一关，他立即把脸埋在双掌里，沈南枝知道，他在哭。
其实她从来不觉得男子就不能哭，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爹爹一辈子没哭过，就算在战场上九死一生都没红过眼，可是为了妻子，却已经屡屡情绪失控。
在她面前的时候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唯有在她睡着了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的流露出自己真是的情绪。
这些天，他已经请了假，连上朝也不去了，只在家陪着孔翎岚。
后来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便自作主张的把还在书院里念书的女儿也喊回来了，又发了一封急件到惠平，让沈柏寒回来。
他其实不知道沈柏寒会不会回来，但是他知道，这个孩子向来面冷心热，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哪怕他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也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恨他，因为他给他的那一点儿教养之恩让他恨不透彻。
虽然沈亭长从来没打算过用这一点儿恩情来束缚和捆绑那个孩子，但是却总归不希望自己教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与自己反目成仇的。
和妻子一样，他是真的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所以当日他提出要去惠平的时候沈亭长不敢也不能拒绝，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在没有最好的解决方式之前，在不能完全释怀之前，逃避何尝不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那边的信笺到手上的时候，沈柏寒已经出发一日有余了，他是在接到信之后立即出发的。这让沈亭长欣慰之余又有些愧疚，愧对于上官，愧对于这个孩子。
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他，上官兄弟就不会，，，，，，
父女俩数年来第一次像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互相陪伴着，守护在孔翎岚的门外。
沈南枝并不知道，在离开书院前，秋儿和四儿已经商量好了，以对方的名义把这两个人互相约出来。
那天离开前，李觅曾说，暂且先冷静几日，让她想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还是只是因为愧疚。等她想清楚了便来找他。
他已经在沈南枝约好的地方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但是对方却并没有出现，就连四儿也从一开始的笃定变得摇摆起来，最后神情渐渐变得愤怒，嘴里低声嘀咕着“骗子”，“不靠谱”之类的，却又并不像从前那样吐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