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庸望着外面的大雪，这白色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覆盖了，现在的世界全都是白色。
他拄着拐杖从窗边退出来，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上了年纪后人总是乏得快，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十一点后的夜晚，此时已经一点了，他却仍然没有任何睡意。
这种关头又怎么能安心入睡。
孩子都在医院里候着，而他却在温暖的壁炉前看雪景。
他关了灯，拄着拐杖回房间，打开门看着昏暗的房间叹了口气。
冥冥之间，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吸声。
唐仲庸伸手开了灯，看见桌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面向了窗户。
那最突出的就是后脑勺没有什么头发，看起来就是秃了一块。
他指着唐涢清怒斥道：“不肖子，躲在我房间里又想干什么？”
唐涢清转身，拾起桌上的一封信，沉着嗓音问他，“这封信为什么还留着，负罪，还是什么？总归来说，您心里还是介意当年那件事，过不去了。”
唐仲庸转头看向自己被打开还没有关上的橱窗，拿着拐杖重重地砸了下地面，“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唐涢清将信摊在桌上，问道：“如果我不找到这封信，您是不是一直都不会告诉我当年的真相？这封信，到底，是谁藏起来的？”
唐仲庸关上门，拄着拐杖一步步挪走过来，冷着脸色道：“没有人藏这封信，就是我不愿意对你爸妈伸出援手而已。”
他闻言忍不住笑了，“您想包庇二叔一辈子吗？”
听到这个称呼，唐仲庸神色大变，语气也重了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对，就是我胡言乱语，我竟然去猜这封信是不是别人藏起来了，等你知道的时候已然完了，我爸妈的死讯已经传了回来。还有那块木匾，我竟然没怀疑过，您老是行动派，怎么会允许祭祀出现瑕疵。”唐涢清道，“我竟然猜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二叔，把我养大的养父。”
“既然知道他是你的养父，就不要多想，管好你自己。”
唐仲庸中气十足，哪怕上了年纪，威严也常在。
唐涢清见多了他这幅样子，早已习惯了，直接迎面道：“您承认过他是我的养父吗？在您口中，他一直是我二叔来着。”
唐仲庸一字不语，神情凝肃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初二叔想把我过继到他名下，起初您是答应的，所以我才能正儿八经的过继给二叔，但是后来您又不承认了，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您否认了二叔是我养父的身份，现在我才明白，因为二叔是间接害死我亲生父母的凶手啊。”
唐涢清的眼微微红了起来，他举着这封信道：“唐家所有的信件都会现在二叔手里过一遍，我想着就算您不愿意救我爸妈，二叔肯定愿意啊，就算您反对，以他对我爸的感情也会私下里派人去查美国的情况，可是我想错了，想我爸妈一辈子在美国不回来的是二叔，不是您。”
唐仲庸站在原地，两只手扶着拐杖，一言不发。
唐涢清道：“卿卿说爸妈念家，每年都在写信，但是唐家人又说我爸妈常年在国外，和唐家没有半点联系，这之间的冲突我一直都没去细想过，现在才想明白，如果我没猜错，所有的信件往来应该全被二叔给拦下了吧？”
他顿了顿，见唐仲庸不说话，又继续道：“我说呢，当初为什么只有二叔支持我离开唐家，现在想想，我对唐家的印象好像都是他说给我听的。我当初多小一孩子，对唐家能有多少了解，他一直跟我说三叔性子如何，四姑性子如何，他们争来争去闹得如何，还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现在想想，好像我和你都被蛊惑了。”
唐仲庸道：“你猜错了，这里面没有蛊惑也没什么钩心斗角，一切都是你的想当然，就是我不愿意去见你爸那个不肖子而已！”
唐涢清苦涩地笑了两声，“您还袒护他？那您知道，您袒护的那个男人，害了你的儿子儿媳，害了三叔未出世的孩子，还害卿卿躺在医院，害您刚出生的重孙还没睁眼就命丧医院，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您还袒护他？”
“唐涢清你够了！只不过是一封信，你把你二叔想成了什么！”
“只是那一封信吗？”唐涢清道，“那门匾也不是您让祭祀后再修理的吧？”
唐仲庸沉默着，“是……”
“是二叔，祭祀的事情都是经二叔之手，门匾这种小事下人不会直接告诉您，最多也就是告诉四姑和二叔，二叔说祭祀后处理，您却说是自己吩咐的。”唐涢清的道：“我不明白，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虽然我没有什么证据去证明这些事是二叔所为，但是，我会拿到证据的。”
唐仲庸道：“够了，你非要把这个家弄得支离破碎吗？”
“爷爷，您扪心自问，把唐家弄得支离破碎的，是我吗？”唐涢清看着他，“您说我一切都是胡思乱想，瞎猜的，那好，我告诉您一件我亲眼目睹的事。就在不久前，您护着的儿子，我的二叔，两次进去耳耳的保温室，毁了监控，关了他的氧气，如果不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耳耳现在已经不见了，在这儿闹得就不是我，是唐御凌。”
“你！你说什么？”唐仲庸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唐涢清道：“话我就说这么一遍，二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您比我清楚，等您想清楚了直接告诉我吧。”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信，伸手抓起来，淡淡道：“至于这封信，我不拿走，我希望您永远记住，信中的语气文字，问候语都极其熟练，他不是第一次往家里写信，我也不知道您收到了几次，但您只需要记住一个事实，我爸妈是念家的。”
唐仲庸拿拐杖撑着地面，站了许久，久到唐涢清已经顶着大雪离开唐家，久到外面走廊的灯光都熄灭了，久到他的双腿都僵直了。
等外面的雪停了，阳光洒进窗户里，下人进来喊老爷子起床，一进来才发现老爷子坐在凳子上，对着一封信目不转睛地发呆。
“老爷今儿起真早，外面冷，加件衣裳吧。”
下人刚说完才发现，老人身上的衣服是昨天穿着的，她知道唐仲庸没换衣服，却不知道他一夜无眠。
＊
婴儿的啼哭传遍房间，四夫人温愉抱着怀中的婴儿在病房来来回走动，唐余秋够着头去张望，还不忘吐槽小娃娃太丑了。
唐御凌削好苹果递给温愉，后者笑着摇了摇手，没要，低声笑道：“你看咱妈多久没笑过了？”
“她那是笑吗？”
唐御凌看着自己母亲唐虞的表情，想来顶多她以前是凶神恶煞，一副冰冷的样子，现在也就是除去了凶神恶煞四个字，面无表情，说笑还是过分了。
“很温柔的笑啊。”温愉道：“你看她的眼睛嘴角，都有弧度的。”
唐御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仔细看，仍旧看不出什么变化。
温愉无奈道：“那你看咱妈的目光，是不是写满了温柔两个字。”
他继续看。
唐虞自知被儿子盯了很久，本来想假装不知道，可那目光越来越过分，她撇头瞪回去，“眼珠子不想要了就直说。”
唐御凌收回视线，啃了口苹果道：“没有温柔，你错觉。”
温愉笑了起来，“妈都会开玩笑了，哪没有温柔啊。”
唐御凌不理解女人之间这些鬼默契，不过，母亲看着孙子的时候表情确实好看了。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了？
十年？
十五年？
或许，一直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