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的事情，唐柚已然记不清，她只知道认识段伯父的时候，她是被父亲抱在手臂上的。
鬓角白了几道头发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入住了父亲在美国的小医馆，随身只带了一个皮质的小箱子，箱子里只有几本相册和一身替换的衣裳。唐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个看起来孑然一身的中年男人，是段氏集团的董事。
他是个会凭空变出小糖果的大叔，也是个会跳华尔兹的优雅男士，总之，唐柚觉得他无所不能。
可她不知道，这位无所不能的大叔，是为了躲避追杀才隐匿在国外，一边看病一边去处理一些她们不知道的事。
唐柚感觉头疼得厉害，她恢复意识猛然睁开眼坐起来，窗外一片寂洁的白，大雪在外面徐徐飘落，宛如仙境。
她是不是死了？
这里是天堂啊。
她望着房间内的构造，是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醒来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她心一揪，曲膝抱住自己的双腿。
眼角溢出清泪，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告诉段庭晸，比如说她在美国逃亡的那些日子、比如说在枪林弹雨中他父亲怎么把自己保护得完好无伤、比如说段伯父偷渡带她回国，临终前告诉她的那些话。
她都没来得及告诉段庭晸。
唐柚仰头望了望天花板，闭上眼倒在床上，捂着心口抽泣。
好想，好想好想他。
他还好吗？还是和她一块死了呢，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唐柚连忙缩进被窝里，拿洁白的被子擦干眼泪装睡。
房门松动，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她惊异，自己没死吗？
“她还没醒吗？”
“没。”
“我烧了点粥，如果醒了就让她吃点，这小姑娘看起来没多大吧，吃了不少苦，你好好照顾她。”
“嗯。”
唐柚微微睁开一条缝儿，看到那名男人背对着自己，而他对面的女人，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妈，你不用亲自过来，这边我负责好就行。”
“没事，我也闲着。”
唐柚听出来这个声音，不由得诧异，没有直接起来，而是静静地等两个人说完话离开。
她听不见声音后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悄悄走向门口，转动门把手拉开房门，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闻声回过头来。
一时四目相对，尴尬又惊喜。
“你醒了？”
“队长，这是哪儿？”
她伸着脑袋四下看着，好像是医院的走廊？
“B省医院。”
唐柚嗅了嗅空气中的浅浅的消毒水气味，大抵是因为自己生病的原因，一开始没有闻出来。
“我还有点乱，我待会再理理清楚，但是队长，我叔呢？”她迫切地开口问，眸中的焦急不言而喻。
秦昼见她这样，心情复杂，“所以你光着脚出来，就是问他怎么样？”
“啊对，我担心他，我们俩应该在一块的啊。”
“他。”秦昼吐了口气，“不在这儿，没见过，可能死了吧。”
唐柚侧了侧脑袋，“队长，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开玩笑？”
“你不信？”
她笑笑，“不信啊，我都还活着，我叔一定好好的呀。”
“唐柚，我告诉过你，段庭晸不值得你信任，明明你之前已经和他决裂，为什么后来又——”秦昼话说一半停下来，后面的事情他不愿意去多想，索性闭上嘴。
唐柚道：“队长，在我叔跳下洪水的那一刻，还不值得被我信任吗？”
秦昼无言。
是啊。
为她闹尽满城风雨，为她纵身跃入洪水。
哪怕是他，也会被感动了。
唐柚扶着门框微微浅笑，苍白的唇色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的喜色。
“队长，你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当时回答说我叔是个好人，我承认这个回答带了很多敷衍的意思，我很抱歉，请允许我重新回答一遍。”她眼睛里露出光泽，“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会是坏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对我好的人。”
秦昼觉得唐柚有哪里不一样了，他甚至有些回想不起来，初入队那个被他斥到流泪的小女孩是什么样子。
冥冥之间很多东西都在变幻。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唐柚你记住，你的后台不止他一个，还有我，懂吗？”
她点点头，“谢谢队长。”
秦昼低头看了下她冻红了的一双脚，开口道：“不说这些了，里面有些粥，你先去喝点，我找医生过来。”
秦昼正准备离开，衣袖忽然被她拉住，他茫然地回过头看她。
唐柚道：“队长，我想去找我叔。”
“现在不行，警方在调查你的绑架案，牵扯了不少后面的东西，你目前是作为被保护人隔离。抱歉，你见不了他。”
她在听到这话后眸子垂了下去，“那什么时候解决完？”
“不知道。”
唐柚叹了口气，“没事，配合警方工作是吧，我知道了。”
秦昼挑眉，“你很想见他？”
“有点。”她抬头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你该关心你自己。”
秦昼甩下这句话，心情复杂地离开。
她分明几乎就醒不过来，几经波折，几次从将死之际跨出那么一步，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唐柚见秦昼离开，看了眼走廊，座椅上闲谈的病人，不远处吸烟区的男人，以及走廊尽头倚着墙的普通人。
她大抵知道了隔离是怎么回事。
她朝走廊上看过来的路人微微颔首，笑了笑，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被监视了啊。
唐柚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一切通讯设备都没有，她走到窗户边看了眼外面皑皑的白雪，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她抚着铺了层水雾的窗户，呼了口气。
与此同时，秦昼出了拐角便遇上了熟人。
秦纪身后跟着两名穿警服的人，一男一女，见到秦昼微微颔首。
“你们去带唐小姐做笔录。”秦纪道。
身后两人静静退开，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秦纪抬眸望了眼自己儿子，淡薄地开口：“准备退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