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毕业之后，就跟田野回了上海。
她的工作在哪里没有区别，而田野已经早做了打算会把公司迁过来，他安排得当，中间没有经历多少波折。
唯一的曲折，大概就是上丈母娘的门被吃了闭门羹吧。
他准备好了彩礼，没要优惠打折，是十分实诚的四百万。
但张总气在张慕刚毕业时就被人拐去领了证，不愿意给他好脸色，一直对田野避而不见。
因此，两个人也就只好拖着没办婚礼。
婚后第一年春节，他们是在宋教授这边过的除夕夜，第二天张慕就跟田野商量想回他的老家见见长辈。
之前感觉他不愿意提，张慕本着尊重别人的原则也就没有问。
但她现在已经跟田野领证登记，情况也就不同了。
田野的事不再是他的私事，而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当张慕一开始提出想见家长的时候，看田野的样子并不愿意。
“我老家就在四川的一个偏远山村里，那里条件不好，你去了适应不了。”
“我可以的，去乡村看看正好贴近我最近要写的专题。”
田野拿她没办法，想想人家都跟了他，确实有些事也不能再瞒着。
他们大年初一下午开车从上海出发，到初三早上才到。
开车没办法直接到田野家门口，他把车停在路边，最后带张慕绕着田间走了半个小时。
“我就跟你说这儿没什么好，公路都没通，你小心点别摔着。”
“没有啊，这里好漂亮！”
张慕惊叹地东张西望，感觉陌生的景色看不过来，连路边小草上结的冰都让她格外新奇。
“你是不知道碰上下雨这条路有多难走，不出五分钟，能让你的鞋重两斤！”
“为什么？”
“全是泥，还可能有狗屎……”
“你……烦人！”
张慕忍不住在背后拍了他一下，不让田野在薄雾笼罩下这么美的乡间清晨说出煞风景的话。
终于找到田野老家所属的村，张慕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就能看到高矮不一、新旧各异的砖瓦房。 田野家房子算是比较破旧的，这些年随着生活水平提高许多村民家都修了新房，再不济也得翻修一下，就他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跟他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
木制大门被从外面用一把老式按锁锁住，锁扣带着年久泛潮的锈迹，门上还有熊孩子用粉笔乱画的涂鸦，上面写了两个字‘疯的’。
这时有认识的邻居在旁边探查很久，终于把田野认了出来。
“野子，是你呀？”
田野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但已经记不清这位邻居该怎么称呼，只能朝他笑笑点头。
“哎哟，我都认不出来咯。”邻居一脸热情跟他搭话道，“好难得看到你，你妈妈晓不晓得你回来哟？我看到她一早就到地里去了，要不要帮你去喊她嘛？”
“不用了。”
在听邻居说话间，田野已经用身上带的钥匙把门打开。
他自己也微微一愣，没想到一把锁居然用这么多年没坏。
田野手上提着两大包年货，没多余的手，直接把门踹开。
他那一脚，正好把门上的‘疯’字踹掉了。
田野进去之后首先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环视了一眼，发现屋里没什么变化。
即使他刻意不去想起，还是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墙上砖和水泥的排列空隙都没变。
田野找了一张干净的凳子，用纸巾擦过两遍才让张慕坐。
张慕不太好坐下来，因为那位邻居也跟着他们进来，手里还端着早饭，蹲在门口一边吃一边跟田野说话：“野娃子，你发财了哇？穿这么撑头，能干喲。”
张慕听不太懂四川话，她把凳子挪过去一点，示意让对方坐。
“不用不用，我不坐，就在这儿看一哈。”
邻居上下打量着张慕，又问田野道：“野娃子，这是你媳妇吗？”
“就是。”
“女娃娃长得好乖哦。”
田野闻言笑笑，跟张慕翻译道：“夸你漂亮呢！”
这句话张慕倒是能懂，因为接下来她听了很多遍。
很多村民听说田野带了媳妇回来，专门过来看一眼张慕。认识的能进来跟他们打一声招呼，不认识的就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好奇打量。
弄得张慕很不好意思，她悄悄拉了拉田野的袖子：“你们家人缘真好！”
“哪是人缘好？主要是没见过你这么乖的女娃娃。”
张慕被他逗得又害羞又好笑，她本来就是内秀的性子，实在招架不住被人家当成稀奇，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她也搭不上话。
田野看出她的不自在了，借着让张慕看看自己以前住的房间为由，将她拉进了里屋。
田野的房间，就在院子后边。
张慕第一次见抬头就能看见瓦的卧室，她惊喜地问道：“要是晚上下雨，是不是睡觉时能清晰听到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然而，田野一开口就打破她的诗意：“下雨天就别想睡了，这房子还漏雨呢。”
“啊？”
“傻丫头！”
张慕在书上看到的‘穷’，都是经过美化的。
农村人用瓦片盖房时哪有想过这么不实际的用途，卧室只是拿来睡觉的。田野这个房间的布置也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床而已。
“喏，你看到了，环境就是这么艰苦。你要是现在决定走还来得及，咱们去县城找个宾馆住。”
“那怎么行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没见到……你母亲呢。”
张慕说着，绕着四周看了一圈。
她走到卧室门口，正好就跟院子里一个中年妇女目光对上了。对方扛着锄头，皮肤黝黑，正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
原来那个热心的邻居，去帮他们把正在地里劳作的长辈叫了回来。
张慕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跟自己婆婆打了照面。她大脑空白了几秒，最后脱口而出叫的居然是：“阿姨。”
闻言，对方没有反应。
这时田野把张慕拉到自己背后，看向面前的那个女人。
他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做自我介绍：“我是田野，你儿子！这是你儿媳妇！”
“……”
那个女人还是不说话，转头将自己肩上扛的锄头放下来。
田野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他勾唇自嘲一笑，跟张慕解释道：“她精神有问题。”
田野一直没有跟张慕说过，关于他自己父母的事。
但这些他跟宋教授交代过，张总也用自己的方式查到了。
所以，张美娴女士才会那么反对张慕跟田野在一起。
田野的原生家庭条件太差，不但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还有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一般年幼时家庭环境不幸福的孩子，长大都有或多或少的性格缺陷，这可是有大概率做参考的。
张总不放心把自己宝贝女儿交给他，也有道理。
就算不说性格思想层面，从实际诛心一点的角度来说，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长辈，未来会是他们多大的负担？
但宋教授的看法就比较理想，他觉得田野是从小吃苦过来的，肯定比一般人更加能上进，懂得珍惜。
至于张慕，她的态度跟田野猜的一样。
虽然惊讶，但并不为此露出异样神色，眼神干净又剔透。
“那我应该跟她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反正她也听不懂。”
听田野的口气，似乎并不愿意多跟他母亲交流。
他甚至想反正算见过一面了，干脆带着张慕走吧。
谁知道这时，那位放下锄头的中年女人，拿了两个凳子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谢谢……阿姨！”
张慕又叫错了，但没办法，在人家没有开口认她的情况下，实在是脸皮薄。
田野母亲没有要跟他们交流的意思，让他们坐下之后就去忙活自己的事，开始劈柴准备生火做饭。
张慕想去帮忙，但苦于不会，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还好不一会儿，他家二舅三姨之类的亲戚都听说了田野回来的消息，来凑热闹。
田野就给张慕安排了一个适合‘仙女’做的任务，让她负责去给那些亲戚的孩子发糖。
被七八个孩子围在中间，张慕果然就放松了许多。
发完糖后，张慕被田野的二姨叫去一边聊天。
“妹儿，你家里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二姨问她。
张慕谦虚地回答：“我母亲自己做生意，父亲在给学生上课。”
“做生意和教书的？那还可以。听说教书的退休工资不低，以后你爸妈应该不是很大的负担。”
张慕：“……嗯。”
“我们田野现在有出息了哦，听说在上海那边开的公司。虽然小时候皮了点，但现在倒是改得沉着老实，多能干的一个娃儿，你能找到他也是运气好。”
张慕：“……嗯。”
二姨看张慕态度这么好，还以为她真是高嫁，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其实田野这娃儿能有今天，要多亏有我们。小时候他妈犯病对他又打又骂，他经常都是躲到我们这儿来吃饭的。那时候，我们是把他当半个儿子带……”
二姨本来想诉说一下自己的功劳，张慕却听到一个重点，忍不住问道：“他经常被打骂吗？”
“怎么说呢，她妈那个病是被气出来的。一开始也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什么抑……抑郁症。主要就是离婚之后想不通嘛，本来以为她怄气怄过一段时间就能好，哪晓得后来气出精神病了？犯起病来她就六亲不认，有一回把野娃子推进池塘里差点淹死，还是他二叔把他捞上来的……”
闻言，张慕不禁心头一揪。
原来田野的母亲得过抑郁症？
怪不得当初张慕生病住院的时候，田野是第一个怀疑且担心她有抑郁倾向的。
而且他给张慕举例子，说他们老家有个女的在被丈夫抛弃后得了抑郁症，疯起来连自己亲儿子都杀。
那时张慕以为他在忽悠自己，没想到田野说的是真的……而且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