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堂期末考试，是专业课老师布置的一篇采访。
她选的采访对象就是田野，说了好久才让他同意带自己一起跑趟车。
跑长途很辛苦，一天大部分时间在路上，连三餐都得在车上解决，连想去厕所也不能随心所欲。
田野是因为这些不想让她去，但又架不住张慕苦苦要求。
为了让她少吃点苦，田野带张慕出门特意选了轻松一点的单子，只要三天一个来回。
他们一大早出发，刚上路的前一个小时，张慕看一切还很新奇。
但随着窗外风景都大差不差，她也收回注意力，开始在电脑上认真打字写稿。
张慕很佩服田野，时刻都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在路面和前方情况上。而她自己忍不住困意，一下午的时间在车上打了至少两次盹儿。
到傍晚，田野把车停下加油，终于有了半个小时的空闲带张慕去吃点热乎东西。
但加油站附近的东西不怎么好吃，也不卫生。
田野带着张慕转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家名字高仿肯德基的快餐店。
他们点了一份薯条，两份汉堡，还有炸鸡腿鸡肉卷……张慕只把薯条吃了一半，其他的都没怎么吃。
田野看她吃不下这些，便问：“我去给你买泡面？”
“不用了，我不是很饿。”
“不饿也多吃点，路上时间还长呢。”
田野去买了一盒桶装泡面回来，递到张慕面前时已经用热水泡上。
还有，他不知道上哪儿买了点新鲜的枇杷，放餐桌上道：“泡面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完再吃水果。等明天把货卸了，我再带你进城吃点好的。”
张慕心里十分愧疚，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跟来倒像是他的累赘。
不想让田野操心，张慕努力把一桶泡面都给吃完。
以前这些她绝对不会碰的油炸食品，当成为生存必要时，其实味道还挺好的。
而且，管饱。
在加油站服务区，张慕看到了很多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大家都是风餐露宿，一脸疲惫。在这儿有点像置身于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地上随便都坐的是人，还有人就地睡着的。
在一众二十到五十不等的男性货车司机中，只有唯一的一名女性。
一开始张慕注意到她，是因为对方隔着快餐店的橱窗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当看到田野给张慕剥枇杷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露出十分羡慕的表情。
但一跟张慕眼睛对视，对方立刻就局促地将眼神躲闪开，低头啃两口自己手里的饼干。
张慕在这里的确很亮眼，就像往一把饱经风霜的梅干菜当中扔进了一颗白净精致的雪媚娘。
她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难免吸引了许多好奇探究的目光。
后来趁田野走开的一会儿，那个女人终于进来跟张慕搭讪。
“妹子，看你年纪不大，还是学生吧？”
张慕朝她笑笑：“嗯。”
“那个送货的小伙是你男朋友？干这行可很累人的。”
张慕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是这次跟来才知道田野平常有多辛苦。
“我刚才看你们吃饭，他把吃的都给你送到嘴边，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啊。记得以前我跟我男人跑车，他心情好才给我买一份薯条，我紧着能吃一下午。你倒好，这么香的炸鸡都看不上，多浪费啊！”
张慕见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面前没动过的鸡腿，便试探着问道：“我实在吃不下了，要不你帮我个忙吧？”
对方果然是有这个意思，听张慕一说脸上明显露出笑容，但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好吗？”
“没关系，我吃饱了。”
张慕将那个还有余温的鸡腿包好，双手递给对方。面前剩下一个汉堡，因为被咬了一小口，她觉得把自己吃过的东西送给别人不太好。
但那人却主动提出：“这个汉堡你也不吃了吧？那一起给我。”
“额……嗯！”
对方满意地捧着鸡腿跟汉堡，跟张慕解释道：“我这人原来不这么馋的，就是怀孕之后就总想这一口。”
“你怀着身孕吗？”张慕惊讶地看着她。
“是啊，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吧？但再过两个月就不行了，所以我得趁肚子还没大，加紧多跑两趟车。”
其实仔细看，是看得出来她小腹有点凸起的。
张慕不敢相信，是因为没往这个方向想。怀着身孕的人怎么能开长途货车呢？
女人拿了她给的汉堡鸡腿，也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关。在张慕对面坐下来，跟她诉苦道：“不送货不行啊，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挣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到时候哪有钱去医院生孩子？”
闻言，张慕忍不住问：“您丈夫呢？”
“他？死了！”
……
田野买完备用的矿泉水放车上，回来就看到一个女人在自己刚才的位置跟张慕说话。
不过他走近之前，对方已经起身离开。
“那人是谁啊？”田野问张慕。
“她也是给人开车送货的，刚才跟我聊了一会儿天。她好辛苦啊，丈夫不在了，怀着孕还要工作养家。”张慕感叹道。
“所以，你就把自己那份都给她吃了？”田野指着桌上一堆堆成小山似的枇杷皮和核道。
张慕：“她怀孕了，我怕她吃快餐跟压缩饼干没有营养。”
“……”
要不是这里没条件，他家傻丫头很可能会好心再给人送点母婴补品。
“她没问你要钱吧？”田野又问。
张慕摇头：“我身上没带钱。”
幸好没带！
这个加油站应该没有火车站那种拿个残疾证到处让人捐钱的团伙，毕竟来这儿的都是货车，大家都不容易。
但张慕的白富美气质掩不住，头顶上就明明白白写了‘好忽悠’三个字，也难说不会被骗子当成目标。
“走吧，咱们要出发了。”
田野没就这个事多做评价，他去拉张慕的手，带着她走出快餐店。
可上车之后不久，张慕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他们只有在加油站下过车，最有可能丢手机的地方应该是快餐店。
“我是不是被骗了？”张慕问田野。
“加油站什么人都有，也不一定是那个女人跟你说话时拿的。就算是她，那也不能证明你被骗。”
田野宽慰她道：“你想啊，你给她吃的是因为看她可怜。那她要是不可怜，也不会为了点钱做偷手机这种事。人一般都是因为太穷了，才会变得刻薄。”
“……”
“手机找不回来就算了，回去哥给你买新的。”
“不用。”张慕低着头，还沉浸在自责当中。
在快餐店时，那个女人说她才二十二岁，只比张慕大一岁。因为没上大学，被家里亲戚介绍给一个送货的司机，已经跟着他跑车好几年了。
两个人今年才领证，谁知道结婚没多久她丈夫就出车祸意外去世。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逼得她现在出来开车讨生活。
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从外表到说话都看不出那人跟张慕是同龄人。
当生活对一个磨砺太重，愁苦就会都刻在脸上。
张慕没怀疑那个女人说的话，心里还为她难过，不想居然会成这样……
见不得她自责，田野提高了声音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好像买泡面回来我就没看见你的手机。应该是在那之前被偷，不是那个女人做的。”
“是吗？”
“嗯。”
田野不会把自己看到的现实生活最残酷的一面血淋淋摆在张慕面前，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人性就是这样，却不能给她任何解决疏导的办法。
或许他曾经也有过满身戾气，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阶段。
但现在，他只想让张慕看到美好的那一面。
***
一般开长途送货，晚上都是在车里睡。
这次，张慕也只能跟着他委屈一下。
田野把驾驶室能躺的地方让给张慕，反正他不用睡觉，晚上得守着货车的油箱。
“我替你去看油箱吧。”张慕主动提议道，“反正我白天睡过了，晚上不困。”
“那可不行，你不能下车。”
“为什么？”
“让你去看着，我就不是担心油，而是担心你被人偷走了！”
田野不让张慕下车，但在他下车后不久，张慕还是下来了。
张慕拒绝他要给自己垫件衣服的想法，丝毫不讲究跟着田野在公路边坐下，把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分给他一半。
今晚的星星很明亮，路边草丛里有虫鸣，不远处有蛙声。
张慕靠着田野的肩膀，惊喜道：“这样看星空真好看！”
“没你好看。”
“田野。”
“嗯？”
“赚钱真不容易呀。”
“辛苦过这一阵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田野跟她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