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信衡从上海赶来,吃完午饭肯定想去女儿的学校看看,所以午餐田野定在离张慕学校不远的一家中餐厅。
因为宋教授风评清廉,低调内敛,饭桌上那些敬酒、铺张的陋习统统没有。
就是‘人坐齐,等上菜,开吃’这么一个普通家庭聚餐的流程。
不过宋信衡虽然不喜欢太过客套,却也认为吃饭要有基本的规矩。
饭桌上田野跟他隔了一个座位,两人中间的位置留给张慕。
宋信衡注意到田野下的第一筷子,就大剌剌夹了只鸡腿回碗里,不禁稍稍不悦。
要是以后跟其他长辈吃饭时也这样,有点不太礼貌了。
但田野夹了鸡腿自己却没吃,而是用筷子将鸡腿皮肉剥离,剥好的肉都送进张慕碗里。
这举动不像是在她父母面前刻意表现,从张慕十分习惯的反应来看,似乎他们平常就是这么相处的。
不光是鸡腿,还有吃鱼或者吃虾什么的,田野都会先剥好皮再给张慕。
至于张慕不吃的部分,他会一点不挑地全部回收。
两个人这么搭配起来,倒也不会造成食物浪费。
“既然能有这份心,稍稍没规矩一点也不打紧。”宋教授在心里想。
张慕看饭桌上太过安静,主动提起话茬:“爸,听说小澄艺考得了第一?”
同样的话问出来,宋教授对此的态度就要比张总乐观很多。
“是啊,那孩子还真有学美术的天赋。……宋澄前段时间把头发也剪了,总算让你程阿姨省心不少。”
“你觉得他现在发型怎么样?”张慕问。
“精神多了。”
“发型师听到这话一定很开心。”
说着,张慕看了田野一眼,让他稍稍放轻松一点。
张慕感觉得出来,田野今天真的很紧张。
她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话这么少的时候。
为了让他放松,张慕在餐桌底下轻轻拉了田野的手。
田野也回握了她一下,就一下,马上放开了。
然后继续一本正经他的‘剥皮事业’,很难得没有趁机占便宜。
毕竟谁家种的‘白菜’都不容易,在人家父亲面前他都尽量跟张慕保持距离,免得惹人不快。
这是昨天秦天天提醒田野的,他说:“要是我有这么漂亮优秀一闺女,被你这种小子追到手了,见面肯定二话不说先揍你一顿,往死里揍!不过人家父母都是斯文人,不会对你动手,但心里肯定挺无奈的。”
流氓当然能仗着谁都拿他没办法,田野知道秦天天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他不懂教养,是因为从小就跟需要父母忙活的事儿不搭边。
其实,要不紧张也可以。
但田野喜欢张慕,愿意为她端正态度。
反正这辈子也就怂这一次了!
***
那天下午张慕还有考试,所以吃完午餐过后田野负责带她父亲在学校和周边街道转了转。
田野观察到宋教授其实不喜欢四下瞎逛,就找了一间茶楼,硬着头皮坐下陪人聊聊天喝喝茶。
宋信衡之前问过他家的情况,田野也知道这事早晚都瞒不住的,所以借这个机会都交代了。
“我父母在我三岁左右离的婚,之后我就没见过那个人。听说他过得很不错,新组成家庭后又生了个儿子,现在事业也有成……不过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在田野的描述里,连一个‘爸’字都不愿意称呼,而是用‘那个人’指代,可见他跟父亲的关系有多差。
听到他说父母离婚,宋信衡叹了一口气,自省道:“我跟她妈离婚的时候,小澄也才三岁,慕慕六岁。”
“伯父,我的情况跟你们家不一样。”
田野自嘲地笑道:“其实要严格点来说,他们不是离婚,而是我跟我妈被那个人抛弃了。”
父母离婚这种事,如果只基于爱与不爱,其实要单纯很多。
但如果一方没有跟另外一方沟通好,单方面地选择先放弃,甚至为此用了很多不择手段的方式,那被像包袱一样甩掉的母子会留下多大的创伤呢?
“那个人离开我们以后,我妈得了精神方面的障碍。当时家里没有能承担主要收入的劳动力,我们搬到了农村老家,因为那里的学费便宜。不过义务教育期满,我还是没得学上……”
听田野讲述自己的家庭与经历,宋信衡沉默了五分钟。
来之前因为被张总的话影响,教书育人的宋教授也奇怪这个大好的时代,怎么还有人不好好学习?
不过现在看来,人家读完初中就辍学也是没办法。
宋信衡最听不得因父母离婚,造成孩子的不幸。
虽然田野已经讲得够轻描淡写,但是文人的想象力都比较强。宋教授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才五六岁的小男孩,是怎么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坚强成长,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那么小的年纪就面对家庭变故,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你一定过得很难吧。”
见宋信衡眼眶都泛红了,田野有些愕然。
这情况不对啊,他只是老实交代自己的家庭背景,不是来卖惨的。
这些事,田野连张慕都没说过。
其实他也没有人家想得那么懂事。
相反,田野小时候很叛逆,不叛逆也不可能混成现在这幅德行。
而且他跟他母亲关系并不好,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实在是不值得,为他这种人洒下两行热泪。
田野连忙打住:“伯父,我跟我妈早分开过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为什么分开呢?”宋信衡不解。
“因为……她恨我。”
***
张慕考完下午的试,晚上跟她爸还有田野一起吃饭时,明显感觉到另外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很多。
尤其是宋教授看田野的眼神,比起上午的客套,似乎多了那么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怜爱。
居然在饭桌上,还亲自给田野夹了菜。
这个待遇可是很难得的。一般只有他最得意最优秀的门生,才能得此殊荣。
张慕知道在听说她爸要来之后,田野曾经临时抱佛脚用两天时间恶补了四大名著。
但只是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不至于因此能才华横溢到征服宋教授吧?
吃过晚饭,要先送她爸回酒店。
张慕坐在后座上,看到她爸下车之前拍了拍田野的肩膀,跟他嘱咐:“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能行吗?”
“可以。”田野回答得很爽快。
在宋信衡打开车门下车之后,他还很自然地朝他挥挥手:“伯父,慢走。”
“嗯,你们路上小心。”
张慕一向不怀疑田野在短时间内跟人套近乎的能力,但她好奇两个人究竟约好了什么。
回家后她还没问,就听田野先感叹道:“小花儿,我觉得你爸真有意思。”
“怎么?”
“他特别有才华!”田野拍未来岳父马屁,“而且还很帅!”
“你们今天聊了什么?”张慕好奇道。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喝了点茶,聊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看他用大尾巴狼似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张慕才不信!
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这不是某人最怕聊的吗?
“真的,你爸还即兴发挥写了一首词送给我。”田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把一张餐巾纸从兜里掏了出来,“老实说,教授的文学水平确实比你高中那个数学老师强多了。”
因为是即兴创作,没有提前准备笔墨纸砚,所以承载方式稍稍随便了一点。
但张慕看到餐巾纸上面的确有字,伸手要去拿。
田野又揣回兜里:“写给我的。”
“我就看一下呀。”
“不行,不给看!这是我跟伯父的事,小姑娘家家别瞎掺和。”
张慕以为田野只是跟自己开个玩笑,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没给她看。
更诡异的是,田野今晚占据了平常给张慕用的小书桌。
他摆了一张A4纸放在桌面上,坐姿端正,正冥思苦想。
“你要写什么?”张慕问他。
“作为伯父送我那首词的回礼,他让我写篇文章给他看看。”田野犯愁道。
“我爸平常考察学生的方法,也是让人写文章。他能够透过文字,看到这个人深层次的想法。”
田野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那看来我就不该动笔!”
他藏在深层次里的想法,不都是低级趣味吗?
张慕也有点担心:“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你野哥文学造诣高着呢。”
田野突然不知哪来的自信,拍着胸脯保证:“你别管,我明天之前肯定写出一篇让你爸拍案叫绝的文章来。”
张慕:“……”
“乖,今晚自己早点睡。”
等张慕洗完澡出来,田野已经把书桌搬到客厅去了。
他看来是准备通宵,怕打扰到张慕睡觉。
当然,也是怕洗完澡的张慕影响到他的脑子。
今晚独自睡觉显得有点空,张慕把胡萝卜玩偶抱到床上,提前关掉了床头灯。
大约过十多分钟,她听到卧室的房门被从外推开。
田野摸着黑走进来,打开空调,帮她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他们租的房子原本没有空调,这是田野自己花钱装的。
当初房东还挺不满意要在墙上打孔,但田野说不能让自己女朋友委屈,以后搬家空调他们不带走,房东这才同意。
还没睡着的张慕在暗中勾了勾唇,她摸到手机,给宋教授发了一条短信。
【爸,别太为难他。】
不过一分钟,那边回过来:【根据他的情况,我会降低阅卷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