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海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大唐魔盗团 > 第46章
薛少秋才打点好行囊,外面天已近昏。

换下官服,身上是一件石青色帛布衫。点燃案上的蜡烛,便盘腿而坐,拿起身旁的剑,细细擦拭起来。

灯火烛影下,始终眉头轻蹙,昏黄的光将他面目映出了些许悲伤的轮廓。再刚强的人,也总有柔软的一面。

金满县,仿佛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七年前,父亲一去杳无音讯;如今,他也将踏上相同的路。是会查明真相、帮父亲雪耻;亦或重蹈覆辙,谁也无从知晓。

前方路途茫茫。唯一知道的是这一路荆棘,生死必定悬于一线。

思绪正乱,门外一阵敲门声。

“谁?”

“是我,大人。”刘七斤的声音。

“进来吧。”薛少秋胡乱披起一件绛紫团花绫罗袍衫,将手中的剑放下,收敛了神色。

刘七斤跨步进来,抱拳颔首。薛少秋见他身上始终是那套大理寺官服,倒也风流俊逸。

“大人。”刘七斤抬起头,关切道:“您明日就启程吗?”

薛少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刘七斤道:“何苦这么着急?大人近几日奔波得厉害,休养几日再去不迟。”

薛少秋正色道:“此去查案,耽搁不得。况且父亲当年一事无论如何,我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只是京城大理寺这边的日常事务,恐怕要烦你照看了。”

刘七斤沉默半晌,道:“我同您一起去。”

薛少秋神色浮过一丝温柔,随即坚定道:“万万不可,此去一路生死未卜,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我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刘七斤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便只垂首低声道:“我心里明白,少爷你此去是为七年前那个案子。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处做个隐形人,一是为成少爷眼线,暗中保护少爷安危;二是为不让他人起疑心。如今胡大人已死,安大人也得知了您的身份,燕南派全门被灭,我没理由不再站出来保护您。”

薛少秋起身,将刘七斤拉至榻边坐下,叹道:“你的心我自是明白。当年一夜之间薛家败落,树倒猢狲散,仆人们纷纷逃命。唯有你,对我薛家不离不弃,甘愿发配为奴。”

刘七斤回忆道:“少爷,您还记得那天夜里吗?”

薛少秋道:“那夜下着大雨,全家逃命却在路上被暗杀,我一个个将尸体背到乱坟岗子,最后一个背起的是你。不料,你竟还残存着一丝鼻息。”

刘七斤道:“所以我这条命是少爷救的,如今我又怎能背信弃义?”

薛少秋叹道:“你本就不该为了我们薛家搭上这条命。”

刘七斤自责道:“这么多年,我非但没帮上少爷什么,反倒成了您的累赘。”

薛少秋道:“要没你这个累赘,我恐怕都坚持活不下来。在这世上,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从前还有个陈枫,只是如今”

话未说全,薛少秋只又喉头一阵哽咽,紧紧攥住了拳头。

“无论如何,我的命是老爷和少爷给的。”刘七斤含泪道:“我定要跟您一起去。这路上有危险,我便替您挡了,也好还这一命。”

薛少秋听罢定了定神,叹口气道:“你真想好了?可你毕竟”

话音未落,刘七斤一把摘下官帽,飘飘长发如一匹黑绸般泻下,随即抄起案上的剪刀执意道:“七斤愿在少爷面前断发明志。”

原这刘七斤竟是个女儿身:杏脸桃腮、楚楚之姿。以前扮作男人,不过是隐藏身份。

刘七斤原是薛家世交——武林刘盟主一家的独生女,和薛少秋从一出生就定了娃娃亲。后来武林中改朝换代,刘盟主一家被燕南派赶尽杀绝,唯有还在襁褓中的刘七斤被薛将军暗中救下,为守诺言,薛将军便将刘七斤养在薛家,如亲生女儿般对待。刘七斤自从知道自己身世起,就认定自己是薛家的媳妇。薛将军本打算在薛少秋弱冠之年迎娶刘七斤,不料没等到那天,那场薛家的灭顶之灾便发生了。

之后薛少秋救出刘七斤,两人隐姓埋名,也未再提及婚姻之事。薛少秋是想等帮父亲洗刷冤案之后,风风光光迎娶刘七斤,让父亲在天之魂得以瞑目。

于是一直以来,刘七斤也只隐藏着自己身份,默默守护在薛少秋身后。她的身份若被拆穿,自然而然燕南派饶不了他。所以无人知道她与薛少秋的关系,除薛少秋外,更无人看过她的女儿之姿。

薛少秋见她想断发明志,忙夺去剪刀,动情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好,你既跟着我,我必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

刘七斤垂下头,默默不语,脸颊上却已一片绯红。

薛少秋起身道:“七斤,你可知道这金满县离哪里极近?”

“哪里?”刘七斤不解道。

“西域女儿国。”薛少秋深吸了一口气道:“七年前的流言蜚语,便是说父亲叛逃去了女儿国。”

“薛将军必是被奸人所害。”刘七斤忿忿道:“那女儿国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大家凭空想的,又有谁真见到过了?”

薛少秋苦笑道:“但愿我们一路查下去,结果能天遂人愿。”

烛火下,刘七斤注视着眼前这个同她一起长大的少爷,眼角眉梢,分明已将托付终生。

毕竟,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快去歇息吧。”薛少秋回过神来,语气温柔道:“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叫你,一起出发。”

刘七斤点了点头,抱拳退下。

薛少秋关上房门,轻轻叹息一声。

第一次,这个铁血男儿收起了万年不变的冷峻面目,卸下盔甲防备,脸上的神色就似一汪干净温暖的湖水。

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叹,就像谁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他的苦涩与无助。

李天回到刑部天牢,准备收拾好包袱带去万花楼,也顺便辞别老马。

才入正门,只见老马忙迎了出来,紧皱眉头,一脸神秘将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里。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老马责备道:“你可知道,陈枫没能逃出去!”

李天听罢一惊,急道:“什么叫没能逃出去?”

“唉,我也没想到。”老马顿足道:“咱们不是让薛少秋在城外接应吗,可第二天,他竟带着陈枫的尸首去安大人那领功去了!说是什么陈枫叛逃,他将其追回并就地正法!”

“不可能!”李天笃定道:“薛少秋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背信弃义的!”

老马无奈道:“我的祖宗哟,全长安城的百姓都亲眼所见,你还替那小人说话。他可不止捉回处置了陈枫,还一刀杀了大理寺的胡大人。如今,立功两件,已被擢为大理寺卿了!整个大理寺,现在都是他的天下。”

李天沉吟半晌,仍坚定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老马叹道:“自古以来,只要是人,便会被权力蒙蔽双眼。多少英雄好汉,终究舍不掉功名二字。他薛少秋又怎会是那个例外?你啊,只是太轻信人了。”

李天转身便要离开,只道:“我去找他问个清楚,必要解开这误会才好!”

老马忙将他拦了下,诚恳道:“你哪里还找得到他?他昨天便出发去外地查案了,还是安大人派遣的呢!”

李天追问道:“是去哪里了?江南还是西北?”

老马搓了搓手,苦笑道:“这我哪知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狱头,只怕连安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你见不到安大人,我这个小人物倒是刚见了他。”李天道:“而且,还接手了安大人的一个任务。”

老马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道:“你小子如今也为安大人办事了?”

“安大人让人怎样,这天下谁敢不从?”李天走过来拍了拍老马肩膀道:“不过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老马叹道:“我不是怕这个,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我虽不了解,但为安大人做事,哪是那么容易?”

李天笑笑道:“我这条命不过也是前世修来的,什么时候该还了也便还了去。我本了无牵挂,就算死也碍不到他人。”

老马道:“这世上之人,多半是向死而生。人和人之间,无外乎生离与死别,再无第三种结局。”

李天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初夏的风裹着一缕缕光,与他迎面撞了个满怀。

李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泥土芳香、草木馥郁一起进了他的胸腔。

他遥望着窗外远处,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半生所求,不过自由二字,可不料从未达成。在你这天牢里的日子,竟是我最自由的时光。从今往后,不过一世羁绊。”

老马望着他的背影,平静道:“若无羁绊,何来自由?昔日陶潜‘采菊东篱下’;如今李太白‘欲上青天揽明月’,可又有谁真曾离了庙堂苍生、断了青发尘缘?自由洒脱的江湖,终究是情义牵绊的经纬织成。不是吗?”

李天回头笑道:“老马,你如今也成了个秀才,出口成章。”

老马见他笑了,也恢复了轻松的神色道:“好歹糊涂活了大半辈子,这点事情还看不清嘛。人一辈子啊,哪有那么复杂。”

“是啊,简单得很。”李天点头道:“上至皇帝老儿,下至你我,这一生不过拼命守着自己的东西,又觊觎别人的,竟每个都贪心不足。”

老马道:“到头来,还是想得不能得。最在乎的东西也终究要放手。”

李天苦笑道:“这正是修行罢。什么时候了悟了,便也尽了。只是我们一直以假为真,死不放手。”

老马也走到窗前,目光停在了远处大明宫琉璃金瓦上。两人就这样并排站了很久,往昔的陪伴与情谊,尽在不言中。

半晌,老马开口道:“你此一去,不知何时归来。无论到何处,记得我这里总有个地方能让你睡觉。不行了,便回来。”

李天道:“嗯。我此去也是为自己,不过借安禄山的名义罢了。事成归来,我从头告诉你。只是薛少秋一事”

“你放心。”老马认真道:“等他办完案子回来,我帮你去找他。再不行,给你传个信儿,又不是再见不到了。”

“正是。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我还得回来白吃白住你这天牢呢。薛少秋的事,劳你费心。”李天抱拳谢过。

“一路小心,好自珍重。”老马抬起手,用力按了按李天的肩膀。

最后这句话,他是发自肺腑的。

很多时候,真情和假意,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

日上三竿,才醒的安禄山歪在榻上,一旁的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帮他捶打着身子。

“进来吧。”安禄山示意丫鬟们掀开帘帐,又打开房门,老马脚步无声,下跪请安。

“如何了?”安禄山语气慵懒,也不看他。

“回禀大人,一切无恙。”

“哦?”安禄山顿了一下,盯着老马,唇边现出阴笑:“真的?”

“是。”老马皱紧了眉头,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开口低声道:“唯一蹊跷的是他对我说,不过是借您这次任务去做自己的事。旁的也没再细解释。”

安禄山阖上眼睛,徐徐道:“自己的事?不过是去寻他师父的下落,他的那点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

老马道:“大人英明,想必正是了。”

安禄山哼了一声,道:“这会儿薛少秋应该已经出城了,你且去跟住他,到金满县后好生看着,有机会便解决了他。有他在,总是碍眼。”

老马抱拳道:“是。可李天这边”

安禄山冷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你且不用管。”

说罢,见安禄山轻摆了下手指,丫鬟们又放下层层帘帐。

安大人那张阴冷的脸,缓缓消失在了老马眼前。

李天从刑部天牢出来一路到万花楼,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浑身不自在。于是快步到了一个巷子的拐角处,穿墙而过,只想看看是谁跟着自己。

果然,不出一刻,那人终于现身,跑到巷子深处,四处张望。

李天从墙背后一个猛子钻了过来,挡在那人面前道:“原来是你,安府的那个小媳妇。”

花灵见李天手撑着墙,将自己逼至角落,两人间距离不过三四寸。花灵只不动声色,猛然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李天的肩膀上。

李天本就重心不稳,被这冷不丁的一拳一下打到了地上。

“你有话便好说。”李天从地上勉强爬起,口中叫苦不迭道:“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出手就打人?”

花灵冷冷道:“你若再像刚才那样,我折了你的胳膊也是轻的。”

李天哎呦道:“我刚刚是怎样了?只许你跟踪我,不许我问一句?”

“安大人叫我跟着你的,免得你一时动什么歪心思跑了。”花灵机械道。

“你这个人,木头似的冷冰冰,对安大人倒是言听计从,可想就是他的小妾了!”李天嚷嚷道:“况且我们如今真正的解药都没拿到手,还能动什么歪心思?”

花灵道:“没有最好。莫怪我没提醒你,日后但凡离了我的视线,你便别想有好果子吃。”

“好,我反正行得正做得端,你跟便跟。”李天恨恨道:“最好我脱裤子撒尿时,你也在旁边看着才好!”

花灵始终面无表情,冷冷看着李天在一旁跳脚大骂。

薛少秋和刘七斤一早起来,便入祠堂祭拜了薛家先祖,两人跪在薛父灵位前,发誓此行必查出真相,还父亲清白。

天大亮,两人已策马出了城,向西一路而去。

沿途上,薛少秋见村民逃荒乞食,只用树皮充饥。原来,长安城外的灾情远比他们想得要严重。

所谓大唐盛世,出了长安城,竟是这副民不聊生、恶霸横行的图景。官商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薛少秋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曾经的雄图大志,不让任何一个大唐子民忍饥挨饿的愿景,竟不知此生还能否实现。

忽然,一支铁骑迎面而来。

鞭起鞭落,那队人马将路上逃荒的灾民抽打到两旁,为自己开路。许多本就虚弱的妇孺一鞭子下去,早就被打断了气息。

薛少秋见此,眉头紧皱,不假思索便挥鞭策马,朝着那队人奔去。

“大人,小心!”刘七斤劝阻不及,也只得赶忙跟上。

路旁杂草深处,一柄金斧漫不经心折射出一道亮光,熠熠照向不远处狭路相逢的两方人马。

江湖的腥风血雨,帷幕此时才真正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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