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天是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天空。
雨阳躺在地上，翻身不得，左右好像有两堵墙壁挤压，很是难受。
长方形的天空突然冒出一个长长的脑袋，阿曼盯着少年，吐了吐蛇信。
雨阳坐起身来，恍然原来自己坐在一口棺材内，环视四周到处都是墓碑棺材，打造好的没打造好的。
一座小屋伫立在坟墓中央，轻轻炊烟飘起，夹杂着一股和阴沉环境极为不符的香味。
房门推开，断臂老者抽着旱烟道：“醒了就吃饭吧。”
雨阳茫然，从棺材中走出，跟着老者走进小屋中。古朴的房间没有什么太过亮眼的地方，夹杂着一股陈腐的味道，竟然有些好闻。
房子的角落摆着一口大锤，锈迹斑斑落满灰尘已经多年未用。
少年坐在凳子上，老者端来随便丢些碎肉煮成的粥，零星几个菜叶是唯一不同的颜色。
老者道：“吃吧，觉得味道不好可以加些咸菜。”
老者端来一碟咸菜，为了补充味道腌制时放了很多调料导致颜色很重，入口味道确实如所见一般，满嘴都是咸味。
老者端起即便放进去肉仍是有些清淡的肉粥，夹着咸菜一口口扒入口中，很快便一扫而空。
雨阳觉得腹中空荡，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粥吃干净，事后喝了很多水而已。
“老前辈，我怎么在这里？”雨阳帮忙收拾碗筷时问道。
此处是云家的大坟墓，老者自然是上次在大坟墓中碰到的断臂老者，不过少年所处的地方是云家大坟墓接近中心的地带，整齐有序的墓碑和一堆堆高耸的土包，收拾的很整齐。
偶尔有柳枝随风飘荡，毫无阴戾邪秽之气。
和大坟墓外的乱葬岗截然不同。
老者道：“大坟墓外有一条河流，连接云家的那条大河，你从上游被冲下来，我把你捡了回来。”
身上并无沾水，银丝法袍并不是寻常的法袍，御水只是寻常的功能。不然少年现在就要感冒发病了吧。
少年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老者伸出唯一一条手臂上的三根指头：“整整一天。”
少年回头看了眼放在房间外的棺材，缄口不言。
老者道：“云家一些人死了之后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但需要一口棺材，我看守坟墓的同时也帮他们打造棺材，并不奇怪。我这房子密不透风，潮湿的很，所以只能把你放在棺材里，每天晒三个时辰的太阳。”
“你是万物境的神人仙人，肉身又如此霸道，怎么会昏睡一天不醒呢？”
雨阳捂着脑袋没有回答：“大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老者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大师兄是谁，不过云家前几天无数妖兽暴动，再加上你伤势严重，恐怕和你有关联吧？还有你的大师兄？”
雨阳点点头，将事情给说了明白。
老者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泰元青做城主，野心勃勃。没想到他有魔化妖兽的办法。”
雨阳没有回应，岔开话题道：“我大师兄怎样了？二师姐呢？疯子呢？”
老者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在你被冲入河流中的时候，云家有几道破空光华远遁而去，想必就是你的大师兄二师姐了。”
雨阳问道：“无恙？”
老者点点头：“应该无恙，你不用担心。”
雨阳松了口气，起身活动两下身体，一招手阿曼便缠绕在手臂上。
化蟒的阿曼黑白色鳞片相间，如蛇一般不断吐出蛇信，习惯使然。
老者道：“你要做什么？”
雨阳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道：“既然大师兄和二师姐都无恙，我自然要去找他们。”
“之后呢？”老人问道。
雨阳想了想说道：“之后想办法离开落日城吧。”
老者叹口气：“落日城越来越乱，虽然我整日呆在大坟墓，但能知晓外界事由，泰元青野心勃勃，把落日城吃的差不多了，你早些离开也是好的。”
雨阳点点头，起身打算离开，不过临走之前少年对老者抱拳道：“多谢老前辈出手搭救。”
老者摆摆手，问道：“若想谢我的话，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
雨阳正襟危坐，正色道：“老前辈但说无妨。”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雨阳的乾坤袋，后者会意将乾坤袋拿出交到老者手中。
他打开乾坤袋摸了一阵，最后摸出来当初雨花落留给雨阳机缘盛装的木盒子：“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在哪里得到的吗？”
雨阳诧异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盛装机缘的小盒子，有什么古怪吗？”
老者嘴角上扬，笑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雨阳恍然，父亲留下机缘的时候说过任何东西都要留在身边，十字烙印的牢狱，蕴藏强大神通的薄冰，少年以为就这两件东西了，但这个木盒子总觉得有古怪。
说不定也是机缘一份，不过到底是什么少年不知。
“老前辈，您知道吗？”雨阳何等聪明，知道看似寻常的木盒绝对不一般。
老者点头道：“世上有诸多的法宝，奇兵、重器、神兵、神器、半仙兵、仙兵。这些层次的法宝，有些是天地造出的鬼斧神工，有些是人类打造而出，类似秦家的六件半仙兵，都是如此。”
“但人力如何和天地之能相媲美？神人仙人想要打造出半仙兵，除了强大的锻造之法外，还要有不世出的筑器材料。”
秦家的半仙兵，哪一个不是用一百零八位能工巧匠打造出的？但除此之外，筑器材料至关重要，虚无百裂乃是取用南洲小岛上的恐怖异兽爪子铸造，千佛菩提眼乃是以中洲神树上结成的菩提子打造而成。
都是不世出的铸器材料。
老者继续说道：“而这些都是次品，天下铸器材料数不胜数，但真正称得上霸道的，唯有十种。”
他扬扬手中的寻常木盒：“这便是其中一种，其名为千丝金花木。”
“十种筑器材料中名列前茅的存在，秦家这么多年打造而出的半仙兵，唯有化天遗陨鼎是用十大铸器材料铸造而成，它所使用的乃是十大铸器材料之一的化天遗陨铁，相传是落日城凝聚几千年的气运才出现的这一块，也有人说是上神为了缅怀八祖齐斩邪神而降下的神之天物。”
“那年秦家仍旧是落日城的执牛耳者，自然得到了化天遗陨铁，之后让秦家一百零八位能工巧匠打造，起名的时候家主说一定要叫它化天遗陨鼎，这才能彰显十大铸器材料的名字和其霸道。”
“如此多年，秦家打造出的其他半仙兵，无一件能媲美化天遗陨鼎，原因很简单，它是用十大铸器材料打造而出的。”
雨阳吞了口气，猎神落日弓能将疯子钉在洛龙客栈牌匾上，将修炼万金震元功的疯子的窍穴和关节钉死，元气都无法游走，足以见得其霸道。
这般存在还无法媲美化天遗陨鼎？
少年问道：“既然筑器材料有十件，那就有强弱之分吧？化天遗陨铁在什么境界？”
老者放下木盒子，抬头望着天空，心神往之：“化天遗陨铁在十大铸器材料中排名第六。”
“没人见过化天遗陨鼎威力有多大，但都很是忌惮，因为化天遗陨鼎只要祭出，落日城不管有多少大能出手抵挡，都要被砸碎一半之多。化天遗陨鼎便是以力量著称，无可匹敌！”
“秦家最近几年打造出来的半仙兵简直是拿来充数的，猎神落日弓、虚无百裂，不知能否比得上化天遗陨鼎的百分之一，同为半仙兵，但也是云泥之别。”
雨阳问道：“那千丝金花木，应该排名更低吧？”
老者狠狠瞪了雨阳一眼，好像在责备他亵渎千丝金花木五个字：“低？怎么可能低？”
十大铸器材料，由弱到强分别为：
圣陨、天外天外石、龙凤琉璃骨、化天遗陨铁、金刚怒木、天妒幽墨、仙泪、千丝金花木、神陨、无垢仙泪！
雨阳大吃一惊，喝道：“老前辈，您是说千丝金花木在十大铸器材料中排名第三？”
老者点点头：“陨，乃是天上神明陨落之后幻化而成的，佛家有佛归入西方极乐世界，肉身化出舍利子一说，神明便是身体化陨。神陨乃是陨中层次最高的存在，千丝金花木仅次于它。”
“化天遗陨铁，传闻是一方大王朝破碎之后，天穹坍缩凝聚气运幻化而成。”
老者伸出小拇指，用手指盯着指甲盖说道：“一方大王朝的天穹化作遗落尘世的铁块，仅有指甲盖大小，所以称之为化天遗陨鼎。你是不是觉得千丝金花木最后是个木字，便以为是处在很差的层次？”
老者摇摇头：“并非如此，化天遗陨鼎乃是一方王朝破碎幻化而成，千丝金花木来历更为可怕。天荒古国有一座斩神台，是当年人类斩神之地，千丝金花木便在那里生长出来。”
“从万千神明尸骨中钻出一朵小小的枝丫，以神明尸骨为土栽培，以神明鲜血为水灌溉，以神明之魂浸染，有千名神明尸骨堆积之地，才能生长出来一颗千丝金花木。并且千丝金花木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有一天没神明之血浇灌便会枯萎，千百年以来，唯有天荒古国斩神台下才能生长出千丝金花木。”
“相比之下，你觉得那化天遗陨鼎是个什么东西？能排在千丝金花木前面？”
雨阳震惊不已：“这东西这么厉害？”
老者点点头：“何止是厉害，你手中的千丝金花木才最为厉害，依我揣测它以上万名神明之血灌溉生长而出，产自当年天荒古国以弑神为乐之时。而寻常千丝金花木，能有指甲盖大小就不错了，你手中这一个，竟然这么大，并且还打造成一方木盒，不知是暴殄天物还是如何，真让人吃惊。”
“普天之下，有价无市之物最为珍贵，千丝金花木便是如此。现在天下神明实力越来越强，天荒古国那帮鲁莽的神人武夫也不再拉下神明斩杀，再无任何神明鲜血灌溉，以后恐怕都没有千丝金花木生长出来了。”
雨阳突然想到：“老前辈，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您到底是？”
老者哑然，他嘿嘿一笑：“我不过是个没有活路的老骨头而已，断掉一只手，每天看管大坟墓，闲暇时去乱葬岗和各仙家势力的弟子亡魂说说话，再不然就是重拾旧业，打造两口棺材。以前我是谁？”
雨阳揆理度势，当即恍然：“重拾旧业打造棺材，关键在于打造二字，寻常老者又对秦家半仙兵如此熟悉，对十大铸器材料又如此熟悉，老前辈只能是秦家一百零八位能工巧匠之一。”
老者哈哈大笑：“不错，秦家天字号铁匠秦昊便是我！”
秦家一百零八位能工巧匠，分天地二字，天为主，地为辅。打造半仙兵之时天字号铁匠主手，地字号铁匠辅助。两者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秦家有言，宁折损十位地字号铁匠，不能损一位天字号铁匠。
一件铸器材料摆在面前，没有八位天字号铁匠在场，根本打造不出半仙兵。
地字号铁匠即便倾巢出动，也不可能打造出一件半仙兵。
这便是差距。
老者用一条手臂提起放在角落的大锤，悉心擦去落在上面的灰尘，锈迹斑斑的铁锤没有发光发亮，锈迹斑斑仍是落魄。
老者将其横膝放在腿上，一只手不断摩挲：“老伙计，委屈你这么久了。”
雨阳神色慌张。
老者笑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不是秦家人了，再者说秦家都被灭了，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雨阳道：“老前辈，秦家天字号铁匠是个饭碗，为什么你会来云家守着大坟墓？”
老者笑容陡失，将铁锤放下，回忆往昔：“我是秦家天字号的铁匠，化天遗陨鼎、半尺轩辕剑、八卦玄元镜，都是我和其他几人打造出来的。”
“那时秦家侥幸得到化天遗陨铁，家主兴奋的拿给我们，召集三十六天字号，七十二地字号铁匠共同打造。当时确确实实将化天遗陨铁打造了出来，但化天遗陨鼎出世的刹那，源于上苍的波动将整个铸器房砸碎。”
“在场的能工巧匠只有运气好的天字号受了些小伤，其他都像我一样，死的死伤的伤，尤其是我断掉了一臂。”
“那一次秦家得到了化天遗陨鼎，但也失去了七位天字号铁匠和三位地字号铁匠。因为像我断掉一臂或者断掉一条腿的，再也无法为秦家打造兵器了。”
老者黯然神伤：“按道理来讲，我们为秦家付出这么多，甚至不惜换掉以前的姓氏去姓秦，为他们打造那么多的半仙兵，就算是断掉手臂再无铸器之能，家大业大的秦家应该养着我们才是。”
“谁知道传出小道消息，秦家要开始培养自家弟子成为能工巧匠，而我们这些老铁匠，尤其是牵扯到诸多秘密的，必须得死！”
“我和几位天字号铁匠合计，从秦家逃出，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侥幸来到云家做守墓人了，不过其他铁匠都死了。”
雨阳紧攥拳头：“秦家也太不是人了，好歹也是帮他们打造出半仙兵，怎么能说杀就杀？”
老者摇摇头：“若换做是我，也会来一次大换血，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天字号铁匠都看到了由化天遗陨铁铸造而成的半仙兵，软肋在哪里。”
“不得不说化天遗陨铁还是太霸道，成为秦家成家以来出身最为强的半仙兵，也是最为霸道的半仙兵，谁会允许有纰漏出现？偏偏出现了，偏偏被我们老一辈的天字号发现了，秦家为了护住化天遗陨铁，自然要来一次大换血。同时将所有能工巧匠换成自家人，也放心些。”
“早些时候秦家都是在落日城亦或者近天帝国寻找各种有天赋的铁匠，以极为丰厚的条件换入自家培养成铁匠。我自然如此，当初秦家让我做铁匠，给我甜头却也给我巴掌，每一名天字号铁匠都有家人为要挟。”
“只要出现叛变，家人连带着都要死。若不是我年事已高，家人早就驾鹤西去，我才不敢逃出秦家。不过现在，都无妨了。”
老者摩挲着膝上铁锤，黯然神伤，眼角滑落的眼泪，湿润橘子皮般的皮肤：“阿爹、阿娘、阿妹、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不过还好，他们都是寿终正寝，没有惨遭毒手。”
少年从乾坤袋中拿出手帕帮老者擦去眼泪。
突然老者道：“不管怎么说，秦家那铸器之术可谓是不传之密，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传授给你！保你成为普天之下铸器第一人！外加你有这么大一块千丝金花木，日后定能自己打造出一件半仙兵！”
雨阳眼神炙热：“可以吗老前辈？”
老者突然低下头：“可以是可以，不过需要秦家的铸器法门秘籍，我早早刻在脑子中，这么多年没有打造过兵器，都给忘了。”
雨阳从乾坤袋中拿出几本古朴书本放在老者面前：“你说的是这些吗老前辈？”